如太史慈這般的,實際上已經是幸運的了。
他有水鳥肉吃,有枝條做成的簡易床榻睡,實際上不知道比其他漢軍強多少。
大量的軍士在這一天隻能胡亂擁擠地睡在泥地上,士氣衰落。
在太史慈東麵不遠處有一處牛棚,一名持戟士就期期艾艾的在雨中巴望著棚內。
在那裡,幾名中級軍官正吃著烤肉,不知道從哪弄的肉,哪弄的柴。
這名持戟士叫徐邈,家住薊縣,才將及冠就應募從軍做了一名執戟士。隻是不巧,第一次上戰場,他所在的營頭就在泰山軍突騎的進攻下崩潰了。
徐邈本可以像其他袍澤一樣順勢逃亡回家,但他不甘心,又追上了鎮北軍。
此時他又冷又餓,渾身濕透的看著彆人吃肉,但知道這肯定是沒自己份的。
所以他就隻能離開牛棚,向著邊上的牛倉走去,看能不能找一點乾草作為晚上的床鋪。
但運氣眷顧著徐邈,他竟然發現了此間主人在這裡挖的暗窖,還在裡麵得了一甕封著農家自釀酒。
徐邈大喜若望,彆看他今年才弱冠,但早就是一酒鬼,不過他們燕趙男兒又有幾個不嗜酒如命呢?
再加上現在又寒又潮,這一甕酒是何等的誘惑力。
但徐邈拿著這甕酒,卻硬生生忍住了欲望,甚至連開個封嘗一嘗的動作都沒有。
一般來說,你能壓製欲望的唯一原因就是你在追求更深的欲望。
徐邈就是如此,他決定用這甕酒來求一個前程。
他小心的看著周圍,見附近沒有人後,就用乾草包裹著酒甕,重新返回到了剛剛那處牛棚。
但徐邈這次重返就惹惱了裡麵的一位軍吏,此人黑熊般一身粗肉,雙目牛眼暴突,猙獰凶煞。
他對著去而複歸的徐邈惡狠狠道:
“狗奴,你擾到乃公的興頭了。去去來來,來來去去,讓我這肉吃的都不爽利,你是哪個營頭的,難道不知道軍法?”
徐邈忙請罪,也順勢走入到牛棚,他一進來就跪下:
“幾位將軍,咱原是薊縣左營的士伍,在定亭一戰後,營士崩潰,邈也無所依,隻能隨軍浪蕩。邈不敢擾了將軍們雅興,隻因獲了一甕濁酒特來獻給將軍們佐肉。”
說完徐邈將懷裡的酒甕放下,又恭敬的磕了個頭。
聽到徐邈這話後,幾個當中的一個直接走過來揭開了酒封,用水掬了一捧送入嘴裡,片刻後此人大呼:
“好酒,這酒非得有個二十年。”
這人本赤膊,一身的白肉,但這酒下肚後,可見的就燥紅起來。
有了這軍將的讚呼,剩下幾個哪還耐的住,拿著水袋就來分。你一袋,他一袋,黑大漢一袋,白麵狗一袋。
眨眼間,這甕二十年的陳釀就被這幾個軍將分的一乾二淨。
整個牛棚都散發著熏香的酒氣,隻讓跪著的徐邈也口水直咽。
很快,酒酣半飽,那黑漢軍將像是想起來一樣,問了句:
“起來吧,你既然是薊縣左營的,那也算是我等家鄉子弟了。這酒不錯,你有什麼想要的,說來聽聽,乃公幾個現在興致好,說不定就應了。”
徐邈恭敬道:
“幾位將軍,邈一路飄零,未逢明主,想隨幾位將軍身邊鞍前馬後做個執戟。”
那黑大漢不是當中領頭的,就轉頭問了邊上一個沉穩的軍將:
“老樂,這人要投咱們,收不?”
那叫老樂的,是樂隱的兒子,樂尚。樂隱被何苗征召去西京做了長史,他兒子樂尚就帶著族人留在家鄉。後來盧帥大典兵,薊縣豪強子弟踴躍入軍,他也就帶著其父同門子弟一起參軍了。
這裡麵,剛剛那個如貔貅一般的黑漢是費曜,是安平郡一帶的大豪俠,當年受樂隱恩,所以這一次隨其子樂尚一起投軍,一方麵博個前程,一方麵護持樂尚。
而另一個白麵的軍將,也是樂隱的學生,叫史路。
此時,樂尚見費曜想收這個機靈的持戟士,心裡也欣賞這個說話有禮有節的軍士,像是讀過經的。
樂尚這類經學子弟便是從了軍了,也對這類好文的吏士更有好感。
於是樂尚點了點頭,對依舊跪著的徐邈道:
“看你說話也是一個懂文的,但那個明主這話可當不得,咱們軍中隻有一主,那就是盧帥。你鄉間鄙夫胡言亂語也不怪你,但下次再也這類話,定饒不了你。不過我見你機警,便允你一個前程。你拿我符節,去後麵的軍帳入軍吧。以後你就是咱們安平營的一員了。”
徐邈大喜,恭恭敬敬的接過符節,然後又後退到了雨中,等樂尚這些人目光移去,之後才離開。
見徐邈走了,那喝酒喝得熏熏的史路,說了句:
“這小子挺像阿招的。哎,就是不知道阿招是死是活了。”
史路口中說的阿招,正是他們的同門牽招。
樂尚聽了這話,有點不高興,他冷道:
“我之前便說那劉備狂狷,自以為皇室之後,討得好大名聲。之前帶著咱們幽州子弟南下馬上取富貴,現在他是富貴了,但當日隨他一起南下的子弟們,都在哪?可憐阿招了。”
樂尚的話惹得幾個皆沉默,原先劉備在東都做了振武將軍良鄉亭侯後,就讓人回幽州老家招募子弟去京都。
本來子弟們還挺踴躍,但聽到劉備這功名全是在大殿上殺公卿而得來的,這對素以忠貞自稱幽州士們是萬萬接受不了的。
所以劉備這名聲算是在家鄉臭了。
這也是樂尚這些人雖然和劉備關係不錯,但依舊沒選擇南下投靠劉備的真正原因。
其實樂尚這些人也很迷茫,他們有自己的關係網和情報所以對於天下的局勢是有自己的判斷的。
不說河北大部已經淪陷,就說現在中原地區也是群雄割據。袁家殘黨果然死而不僵,即便大部分族人都在京都被誅殺,但逃出去的幾個依舊重振了聲勢。
其中袁紹據汝潁、袁術據南陽,曹操據濟南,張邈據陳留,皆是大郡,還同氣連枝對抗東都。本還有機會重整山河的關東朝庭真正的四分五裂了。
這種局勢下,如樂尚這些人隻能隨波追流,正如此時他說的:
“管他那麼多,今朝有酒今朝醉,來,喝!”
……
天漸漸黑了,雨漸漸小了。
徐邈還是穿著原先的軍衣,沉沉的睡在一草垛上。此時的他已經是安平營的一名帳下執戟郎。
從普通的執戟士到現在的守衛大帳的執戟郎,徐邈升官了。花費的不過就是一甕酒。
這就是送禮的藝術,得送在合適的時候。
徐邈年紀小,再加上第一次徒步行軍就是走了一整天之久,所以這會睡醒了後,還是非常虛弱。
這個時候因為樂尚還在睡覺,所以徐邈沒有其他任務,就走到一處篝火邊取暖。
安平營作為鎮北軍的主力營頭,在後勤供給上是靠前的。所以當輜重營送來一批儲備的薪柴後,這些安平營的執戟郎們毫不猶豫就用了起來。
有著溫暖的火光烘烤,徐邈的身體舒服了不少。更難得的是,火架上還燉了一點肉湯,雖然不知道是什麼肉,但依舊香氣撲鼻。
火堆邊,一個老軍看徐邈過來,就主動的為他盛了一碗湯。
徐邈受寵若驚的接過,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
那肉湯的醇香直接炸開了他的味蕾,徐邈都快哭了,心裡暗暗肯定自己這一次賭對了。
不是加入安平營,做了最核心的執戟郎,焉能有這一碗肉湯喝?
徐邈是新人,那些圍著火堆而坐的老執戟郎們也隻是看了一眼就不關注了。他們正討論著今日的情況和後麵的戰事。
這些執戟郎是後備軍吏,所以對於戰事的關心顯然要高過普通軍士。
這些人各自說著他們的見聞,比如有人看到烏桓營的一些人劫掠了一個山寮落,殺了十幾人,最後就搶了些塊莖。
比如有人說之前一個軍吏消失了,然後就被發現被吊死在樹枝上,整個背脊骨都被剜出來了,可怕得不行。
徐邈邊喝湯邊聽著這些袍澤聊些有的沒的,雖然信息很多,但前前後後都反應一個事:
“漢軍的境遇很不妙。”
這讓剛剛好過不少的徐邈心裡不安:
“難道好日子還沒過上幾天就沒了?”
誰也沒辦法回答徐邈這個問題,隻有最後的決戰才能決定一切。
……
翌日清晨,大雨終於結束了,漢軍在君子營的傳令騎吏們的催促下開始拔營。
很快,到了下午的時候,他們就趕到了中人亭。
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