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距離彭城七十裡的沛縣內,蔣欽正帶著幾個扈兵巡視著城頭。
沛縣對於彭城乃至徐州的重要程度,陳登自然清楚的,所以專門將自己心腹大將蔣欽放在這裡,就是相信他的能力。
而蔣欽也的確不負陳登的信任,將沛縣事情料理的井井有條。
和周泰那種學不下,不願學不同,蔣欽非但作戰勇猛不說,還能下馬治民。
他有一套自己的辦法,那就是走到下麵,聽彆人的問題,然後解決他們就行了。
這當然隻是治理的初級手段,畢竟你作為主官就算真的下了基層,就能聽到真的問題嗎?就算是真問題又代表是主要問題嗎?
但這些東西蔣欽不管,反正隻要他聽到了,看到了,就要管一管。
所以自主政沛縣以來,蔣欽不僅是忙於城中防務,還專門抽時間一個個去解決老百姓的問題。
他從陳登幕府轉任沛縣的時候,陳登專門囑咐蔣欽一個道理。
那就是收得沛縣人心,那沛縣就是固若金湯。
而蔣欽就將這句話聽進去了。
今日,蔣欽照例來城頭巡視。
這已經是蔣欽的日常了,他巡視的目的除了是看城頭上的吏士有沒有懈怠,也是給一些人看的,那就是隻要他在,那後勤的那幫刀筆吏就絕不敢克扣吏士的口糧。
蔣欽和周泰非常不同。
周泰是對士大夫們非常尊重,也有心成為其中一員,即便他總是被後者嘲諷“沐猴而冠”。
但蔣欽卻截然不同,他看重下麵的吏士,愛護那些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反而那些靠著嘴,靠著筆就能攫取軍功的世家子弟非常看不過。
正是兩人的這種不同,所以周泰軍中有大量徐州世家子弟出仕,而蔣欽軍中卻乏人,每每事情都是要他自己親力親為。
所以也談不上到底誰更對。
這會,蔣欽正在和東門上的幾個老軍嘮嗑,聽他們當年參與北麵防戍的事情。
徐州打到現在,人力也已經出現了匱乏,一些當年曾在大漢時期參與過防戍任務的老軍也被重新整編入了軍。
這些人雖然很多都老得提刀都費勁,但他們的存在的確給新人了豐富的經驗。
就比如這會和蔣欽聊天的三個老軍,他們都是當年同一批北上幽州參與戍秋的。
蔣欽對這經曆很好奇,因為他這輩子都還沒去過黃河以北的地方,上一次隨陳登北伐青州到了高密一帶,那就已經是蔣欽去過最北麵的地方了。
三個老軍也健談,當然也和他們對這件事反複吹噓過有關,他們反正就和蔣欽胡亂講了一通,反正這蔣欽也沒去過。
蔣欽聽不出裡麵的糊弄,但他卻在沉思了。
他聽著老軍們的故事,忽然問了句
“所以當年去幽州防戍是九死一生了?”
老軍們剛剛還有點胡吹的意思,但當蔣欽說了這一句話後,三人卻沉默了。
他們似乎不太願意回憶那段記憶,隻是歎了口氣
“咱們命從來就賤,死哪不是死啊,哪的黃土它不能埋人?”
但蔣欽並不滿意這個答案,他對三人又緊問了句
“難道那些鮮卑人就那麼厲害嗎?”
這話惹惱了三老軍的那個性子最烈的,他直接呸了句
“將軍,聽過一漢當五胡嗎?那些鮮卑人在乃公們麵前,排成一串都不夠咱殺的。”
這性子烈的叫老楊,他還要再說,邊上的同伴也就是老陳的,直接拉住了他,然後歉意對蔣欽道
“將軍,老楊就是這張嘴,你勿怪他。你對咱們的好,咱幾個心裡都知道,不是真的尊重咱們,誰會在這陪咱們吹冷風聽這個?更不用說你是將軍了?所以,咱們有什麼肯定都說什麼。”
蔣欽並沒有生氣,其實他一直對這個問題好奇
“實不相瞞,我家當年之所以落到水上,就是因為當時交不起踐更的錢。當時我們家同裡的好些個,之前都去了,但就再沒回來過。所以當時大家都知道,北上踐更就是死路一條。隻是我當年小,實在不清楚為何人人畏此?所以就當然的以為鮮卑之勇,我大漢不可敵。”
“但我後來又覺得不是這麼一回事。你看咱們對麵的泰山軍,我聽說他們平滅那些鮮卑、烏桓乃至肅慎、高句麗人都不過是等閒。現在這些人還加入了泰山軍的隊伍中。所以我就想,這些胡人到底厲害不厲害。要是真厲害,能這麼快就被泰山軍給平了?可要不厲害,為何我大漢屢屢不能製,甚至還要防著他們,而咱們去防戍了,還九死一生。”
蔣欽這番話全是他心裡的真話,他是真的困惑,他沒有和泰山軍真的打過,所以沒辦法直接判斷泰山軍的真實戰鬥力,所以他試圖用這個問題來側麵了解。
還是那個老陳說話了,他歎了一口氣,終於開始回憶起那段人生最痛苦的日子了。
他對蔣欽道
“將軍,實不相瞞咱們三個是從北疆逃回來的。”
蔣欽愣了一下,但沒有打斷老陳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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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老陳就開始講述了他們三個的故事。
當年和所有要北上防戍的人一樣,都說是要到漁陽三年,三年一滿就可以回鄉。
但等他們一路跋涉到了漁陽後,壓根沒有人管他們,也沒人糧食和衣服,隻是將他們派入了一處野外的塢壁後就走了。
在塢壁的第一個晚上,他們隊伍裡的就有人因為受不了凍給凍死了。之後一個冬天,一個塢壁的五十多人,直接減員了十餘人。
但人對環境的適應遠遠超過人以為的,等熬過了這個冬天後,剩下的人終於能勉強在北疆活下來了。
可熬過了冬天又如何?他們很快就遇到了遊弋的鮮卑遊騎,雖然這些人並不會給他們帶來多大的傷亡,但卻被困在了塢壁內。
之後的時間就是這樣,塞外的鮮卑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今年的白雪飄完了,來年又是一場更大的。
終於,他們好不容易熬過了三年,滿心以為能期滿回鄉了,卻等到了漁陽軍府的調令,讓他們去更北麵的柳城戍守。
柳城是哪?那都已經是烏桓人的巢穴了,去了那裡豈不是死路一條?所以所有人都不想去。
而這個時候使者就貼心的給他們提了一條出路,那就是他們這些人可以投靠漁陽本地大族家為奴,這樣他們的身份就會從冊籍上消失,從此再也不受國家的勞役了。
這下子,這些人終於明白了這裡麵的道理,也明白了為何年年都從內郡征發戍守,卻年年不見征人北返。
原來這些人不是死在北疆的寒冬,就是成了豪強的奴仆了。
當說完這個故事的時候,連一直情緒穩定的老陳都忍不住問蔣欽
“將軍,我們是為國家為北戍,為何最後卻要為豪強之奴?這些人就這樣挖國家的牆角卻毫無處罰,這是誰的錯?”
甚至在最後,老陳還說了一句觸及蔣欽靈魂的話
“我所守護的大漢從來沒有給我帶來什麼。家裡的地被奪,是我帶著這些個老弟兄們一起去奪回來的。鄉裡的地頭欺壓我們,也是我們用手裡的刀去和他講了道理。我們從來沒有信過這個大漢,更不用說為它去死了。”
蔣欽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
“那老陳你們幾位是為何要來呢?”
老陳看著蔣欽,認真道
“將軍,我是徐州人,我的家鄉就在這裡。我不需要跑到什麼漁陽那邊去戰鬥,去淪為漁陽豪強的奴隸。但在這裡,我的後麵有我的家人,我的家鄉,以及我所有的記憶。我想保護這些,這就是我們戰鬥的理由。”
蔣欽動容了,他挺直了背,隨後對老陳三個深深一拜,最後堅定道
“老陳,我蔣欽也是徐州人,我的身後也是我的家人。而我們的主公陳登愛民如子弟,不會征人為奴仆,他會讓我們徐州人都過上好日子。所以這一次我們不是為什麼死去的大漢而戰鬥,我們就是為自己,為徐州!所以請相信我,也相信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