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元子,死了?
山坡上,多了七個土丘,與一個土坑。
七個土丘,七個簡陋的墳頭。墳頭下分彆埋葬著五位陳家子弟,以及桃瘋與夢青青。
土坑內,躺著歸元子。
土坑旁邊,坐著於野。
在他的阻攔下,歸元子尚未安葬。他想獨自陪著老道說說話,之後再親手將他埋了。眾人隻當他悲傷過度,便也聽之任之。
而他便這麼坐著,任由黃昏降臨,任憑海風呼嘯,兀自默默低頭打量。
歸元子身上的泥水與血汙已被擦拭乾淨,此時雙目緊閉,且神態安詳,儼然便是睡著了的模樣。
“老道,你怎會死呢?”
於野輕聲自語。
他雖然耗儘了修為,而神識尚在。他已將歸元子裡裡外外查看多遍,依然沒有發現任何破綻。歸元子是被飛劍穿透胸口而死,周身上下與五臟六腑已沒有一絲生機。
而一位高人,怎會死在煉氣修士的飛劍之下?
難道此前看走眼了,或是猜錯了?
“老道,且不說之前的諸般巧合,單說《化身術》。若非你傳授的神通,我今日休想活命,船上的所有人亦將葬身齊門島,這難道不是你的有意為之?此前你屢次談論生死,莫非你未卜先知……”
於野拿出一壇酒放入歸元子的身旁,接著又拿出一壇酒灌了一口。
他吐著酒氣,苦澀道:“蛟影,你與我說實話,這個老道他是否詐死?”
識海中,響起蛟影的歎息聲——
“唉,他生機斷絕,魂魄儘散,劍傷也不似作偽,從未見過這般詐死之術。想必他已身隕道消,你莫悲傷難過……”
“咕嘟、咕嘟——”
於野又是灌了幾口酒,酒水灑在臉上,嗆紅了雙眼,他猛的搖了搖頭,道:“我不悲傷,也不難過。我與這個老道非親非故,他傳我一式神通,也騙了我二十多壇美酒。他不是說了麼,改天等他死了,便沒人向我討酒了,他……他知道今日必死……”
歸元子雖然裝瘋賣傻,而回頭想來,他的一言一行,皆暗藏玄機。不過,他如今便躺在土坑裡,卻依然叫人看不穿、也猜不透。
“嘿,他並非什麼高人,而是一個老江湖、老滑頭、老無賴,不,他就是高人,他將你我都騙了……”..
於野舉起酒壇便是一陣猛灌,遂抬手一揮,土坑裡多了一圈酒壇。他丟了手中的空酒壇子,再次拿出一壇酒,搖搖晃晃站起,慘笑道:“老道,這十壇酒送你路上解饞,我陪你最後痛飲一回!”他昂起頭張開嘴,“咕嘟咕嘟”又是一壇酒見底。他“啪”的扔了空酒壇子,禁不住原地打轉,已是滿臉的酡紅,一雙眼更是透著血色。
“嘿嘿!醉生夢死,不自覺也……”
於野耗儘了修為,也無真氣護體,根本承受不住酒水猛烈的勁道,隻覺得頭暈目眩而天旋地轉。而他依然拿出了第四壇酒,眼光掠過一旁的墳頭,禁不住怔了怔,然後又一次舉酒猛灌。一壇酒尚未飲儘,他“撲通”跪在地上,竟雙手抱頭失聲:“我已竭儘所能……我真的儘力了……”
他不願看著陳家子弟受難,不願看著桃瘋與夢青青慘死,更不願看著歸元子不明不白的葬身此地,而他雖然拚儘了全力,卻依然無力回天。正如所說,他不怕悲傷難過,卻怕委屈、無助,更怕天地無情與命運的擺布。而他又是如此的弱小,如此的卑微無能。
或許,在一個十七歲的少年看來,這個世間本該充滿美好。而現實的殘酷與莫測的命運,往往令他無所適從。即使他變得謹慎多疑,學會了陰謀算計,擅長了殺人之術,而他依然什麼都改變不了。
也或許短短的兩年以來,經曆了太多的生死,經受了太多的苦難,使得壓抑已久的他再也承受不來,亟待宣泄釋放……
正當他伏在地上昏昏沉沉之際,忽聽有人說道——
“哭什麼呀?”
於野掙紮轉身,一陣頭暈目眩,索性仰麵朝天躺著,無力辯解道:“我……我沒哭……”
隱隱約約,一片紅雲罩住了天穹。
不,是紅傘,還有一個紅衣女子。
女子似乎抿唇一笑,出聲道:“這老兒怎麼死了呢?”
於野隨聲答道:“飛劍所殺……”
“我看未必呦!”
女子的話語聲變得飄忽起來,便聽道:“他也許是嚇死的……到處招搖撞騙,怕人找他算賬……”
嚇死的?
誰被嚇死的?
於野尚自糊塗,又聽道:“人死了,何必留著臭皮囊……一把火燒了,幫他一了百了……”
與此瞬間,似有火光燃起。
於野的眼皮沉重,心神陣陣恍惚……
當他睜開雙眼,已是次日的清晨。
天邊,旭日初升。海麵上,波濤如舊。數十丈外的海灘上,可見一群陳家子弟,與熄滅的篝火,以及停泊在淺水中的海船。
卻未見到那條來自衛國的大船,想必已起航遠去。
於野慢慢坐起,臉色蒼白、眼光無神。
他坐在一片山坡上,滿身的汙泥,四周丟著破碎的酒壇子。身後則是一排土丘,還有一個土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