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半天心理建設後,李欽載情緒漸漸安定下來。
場麵有點大,不過還好,一切仍在自己掌握中。
偌大的兩儀殿,君臣三人各占一方,隔得很遠,說句話都有回音。
李治看出了李欽載的不自在,不由笑道:“李卿鬆快一些,今日朕隻是與你隨便聊聊,不要在意朕的身份,朕比你年長十歲,你把朕當成兄長亦無妨。”
李欽載扯了扯嘴角。
嗬,你管這場麵叫“隨便聊聊”?你家聊天都是這麼聊的?
李治也察覺到此時君臣的距離實在不宜“隨便聊聊”,於是揚聲命宦官入內,在大殿正中擺上一張矮桌。
李治率先走下來,坐在殿中的矮桌後麵,笑著朝李欽載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坐過來。
李欽載也不客氣,當即向前幾步,跪坐在矮桌的另一邊,二人隔桌而坐,這下與李治近在咫尺了。
旁邊的中書舍人見狀,神情猛地一肅,然後落筆開始疾書。
李欽載心裡癢得難受,他真的很好奇中書舍人究竟在紙上寫了些啥,君臣奏對還沒開始呢,你就開始做起閱讀理解題了?
沒來由地有點擔心,這貨做錯題了咋辦?筆在他手上,他若胡說八道誰來抽死他?
若寫什麼“上善,召李欽載近前而坐,李欽載恬不知恥,居然真的坐下了”……之類的混賬話,李欽載要不要提前抽他一頓?
畢竟是要流傳後世的東西,關乎自己千年後的名譽呀。如今的李欽載,立的可是“浪子回頭”的人設。
浪子回頭的意思是,以前或許混賬一點,但以後一定是個挑不出錯處的聖人,介尼瑪要是被一個舍人胡亂編排……
李欽載不知為何,思緒竟然沒在李治身上,反而對那位默不出聲奮筆疾書的中書舍人分外關注。
李治笑吟吟地看著他,見他眼神不住地朝中書舍人那邊瞟,李治有些好奇,剛準備問,李欽載突然開口了。
“喂,那位舍人,你寫了啥?是不是在罵我?”李欽載眯著眼問道。
不僅李治愣住了,連奮筆疾書的中書舍人也愣了。
停筆愕然望向李欽載,舍人愣了半晌才脫口道:“沒……”
李欽載放下心,猶不忘放狠話:“不要胡說八道哦,我回頭就去打聽你家住哪兒……”
中書舍人又愣了片刻,隨即反應過來,自己居然在天子階前被赤裸裸地威脅了?
然後中書舍人憤怒了,臉孔迅速漲紅,卻礙於天子駕前不可失儀,深吸一口氣強自忍住怒火。
李治一直保持呆怔狀態,直到李欽載說完,李治才哈哈大笑起來。
這一笑就難停下了,李治笑得前仰後合不可自已,坐姿東倒西歪,渾無天子儀態。
李欽載麵無表情看著他。
很好笑嗎?笑點在哪兒?
如果那位舍人真的一絲不苟記錄下君臣奏對的細節,落筆此處,大概要寫好幾頁紙的“哈哈哈哈哈哈哈”,被後世史學家痛罵灌水。
這大概是史上最逗比的君臣奏對了。
不知過了多久,李治才停了笑聲,抬袖擦拭笑出來的淚花兒,微微喘息道:“單聽說長安李景初多年混賬,卻不曾聞,李家五少郎也是一位妙人,朕當真該早些認識你才是。”
李欽載認真地道:“陛下,臣早已不混賬了。”
李治笑道:“是,確實不混賬了,不過說話行事,還是透出一股以前的味道,不過無妨,大節不虧,小節不拘,亦是一方棟梁。”
“人無完人,朕彀中納天下賢才,但能為國所用,何拘於細枝末節之盈虧。”
李欽載乾巴巴地道:“陛下聖明。”
李治含笑道:“神臂弓,馬蹄鐵,滑輪組,月餘時光你便造出如此神奇的三物,是厚積薄發還是突然開竅了?”
李欽載猶豫了一下,然後決定說實話。
從見麵到現在,李欽載看得出史書對李治的評價沒有偏差,他確實是一個心懷寬廣的仁義之君。
有帝王之氣,有天子威儀,但不會隨時隨地亂飆,大多數時候他是個仁厚寬容的君王,他的親和力是他身上非常重要的一種人格魅力。
李欽載沉默片刻,道:“臣不敢欺君,陛下恕罪。”
李治愈發有興致了:“朕從不因言罪人,你儘可隨便說。”
“臣最初造神臂弓,是為了脫罪,”李欽載看了他一眼,低聲道:“那時臣失了先帝禦賜的白玉飛馬,眼看要流徙嶺南,臣不得不儘快造出神臂弓,以求將功折罪。”
李治哈哈笑道:“你祖父進宮獻神臂弓時,朕便多少明白了幾分。”
“後來臣造馬蹄鐵,當時陛下也在場,當時真的隻是靈光一閃,然後隨口一說,托陛下洪福,馬蹄鐵居然造成了,臣也算為大唐儘了微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