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勣嗬嗬一笑,道“老臣這不是怕陛下怒極,做出衝動的決定,事後若後悔更損天子威嚴,故而今日來給陛下消消火。”
李治點頭。
這句不完全是實話,但也算是半真半假了,剛才在太極殿說什麼追憶先帝,功臣凋零什麼的,那就完全是騙人的鬼話了。
李治當然不蠢,他看出李勣今日突然參加朝會的意圖。
給李治和李欽載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降溫是其一,當然,也有私心的,為他孫兒李欽載撐腰是其二。
但李治卻看到了最深層的本質。
李勣今日又是降溫又是撐腰的,大把年紀跑金殿上飆演技,又是灑淚又是打瞌睡,老人家吃飽了撐的玩這個?
最本質的原因是,李勣也不讚同李治封禪泰山的決定。
這才是李治在散朝後把李勣單獨請來安仁殿的原因。
李勣年邁,固然不會隨便乾預朝政,但他終究是大唐軍方的砥柱,彆看李勣完全沒有表過態,可李治卻還是非常重視李勣的意見。
以李勣在大唐朝堂的分量,李治根本無法忽視李勣的意見。
說到底,李治還是有些不甘心,他仍不想放棄封禪。
他知道這輩子可能隻有這麼一次風光的機會了,錯過眼前的機會,將來不知多少年才能實現泰山之巔耀武揚威的夢想。
李治又向李勣敬了一盞酒,苦笑道“老將軍,朕與令孫多年來頗為投契,令孫也非常爭氣,這幾年為朕前後立過不少功勞,景初對社稷的付出,朕都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的。”
“朕與景初,在公為君臣,在私,實為兄弟。朕對他向來寵信,向來不疑,景初也沒讓朕失望過,他為朕為社稷做的樁樁件件,都是足以載入青史,正因為他做出的這些功績,朕才有了封禪泰山的底氣。”
李勣笑吟吟地聽著,眼皮卻一耷一耷的,漸漸變得沉重。
李治暗道不妙,這老狐狸又要裝睡了!
砰!
李治狠狠一拍桌桉,提高了聲量怒道“可是這一次,景初傷了朕的心呐!”
眼皮沉重的李勣終於被嚇得一激靈,整個人清醒過來,剛要露出茫然四顧的樣子,但又覺得有些不敬,於是繼續保持禮貌的微笑,捋須頷首不語。
“哦哦,欽載那孽畜傷了陛下的心,嗯,請陛下從嚴處置,老臣絕無二話。”李勣收起笑臉嚴肅地道。
李治歎了口氣,仿佛在向長輩告狀的語氣,但實則又是在為自己解釋。
“老將軍,朕欲封禪泰山,不全是為了虛榮,朕登基以來,自問不是昏聵之君,國中大小事無不明察明辨,這兩年國力漸衰,朕身為天子,又怎會不知?”
“可是,老將軍,朕急著封禪,也是被情勢所逼,自從朕廢了王皇後,長孫無忌和褚遂良被罷,無論關隴還是山東士族,對我李唐的皇權都頗有怨恚。”
“而朕,也不甘皇權旁落,朝堂皆被世家門閥所把持,故而必須推廣科舉,讓天下寒門來分世家之權,朕才好左右平衡朝局。”
“故而,在科舉逐漸推廣之前,朕需要封禪泰山這個儀式,來鞏固我李家的皇權,讓天下士子歸心,讓百姓崇信擁戴。”
“不是朕漠視黎民生死,而是朕也焦灼為難之極,朕豈不知明年封禪多麼倉促,豈不知是給黎民雪上加霜?可是,情勢逼人,朕兩權相害取其輕,不得已之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