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頭一塊青石上,站著一位老者。
他負手而立,氣息有些飄忽,微仰著頭,渾濁的雙眼透過黑暗,始終凝視著天坑所在的方向,似乎沒注意落在他麵前的兩個人。
“此等天威,渡劫之人是殷長生吧?玄天宮正值多事之秋啊!”
他感慨了一句,收回目光,看著這一對兒璧人,露出沙啞的笑聲,“老夫所做之事,結果倒也不壞,成就了一段兒上好的姻緣。”
此人竟是東陽伯!
在秋暮白麵前是詐死!
琉璃麵對這個把她害慘的人,神情依舊清冷,似乎懶得和此人多說,一言不發。
秦桑眯起眼睛,冷聲道:“你敢單獨出現在我麵前,是來送死的?”
“不錯!”
東陽伯臉色忽然一沉,厲聲道,“秦桑,殺了我!”
秦桑皺眉。
此人竟真是一心求死。
東陽伯已經構不成威脅,他現在的舉動隻會讓秦桑覺得怪異和可笑。
見秦桑不動,東陽伯露出嘲諷的笑容,譏笑道:“怎麼?老夫自己送上門來,你還在害怕什麼?此生不殺我,你豈能念頭通達!如此優柔寡斷,你怎麼活到今天的!”
“嗬嗬……”
麵對東陽伯的激將,秦桑心中毫無波動,笑了一聲,看了眼聖地的出口,“惺惺作態!你是擔心我以後遷怒秋暮白吧?”
東陽伯神色一僵。
秦桑修為進步神速,遠遠超乎他的想象。
琉璃也是天之驕子,尤其背靠北海第一大派。
若他們有心與秋暮白為難,秋暮白即使能僥幸保住性命,以後也將寸步難行。
秦桑冷哼,“你未免太小看秦某了!”
東陽伯深深看了眼秦桑,忽然仰天大笑。
“哈哈……”
大笑。
狂笑。
他的笑聲越來越響,不複蒼老,聲振寰宇,恢複了幾分少華山祖師的風采,卻又蘊含著蒼涼。
“是啊!我小看你了,我一直小看你了!”
秦桑冷眼看著。
“咳咳……”
東陽伯劇烈咳嗽起來,停住狂笑,抬手用力按住胸口,喘了一口出氣,“也好,以你的性情,我若死於你手,慕白反而更危險。”
說著,東陽伯伸手入懷,取出一塊晶石。
晶石外形是個小球,手掌能夠輕鬆握住,通體皆是乳白色,毫無雜質,極為純淨。
“拿著!”
東陽伯將晶石丟向秦桑。
秦桑目光閃爍,神識飛快掃了一遍,又謹慎地催動真元,化作一隻大手,隔空接住白球,免得東陽伯動什麼手腳。
他素來謹慎,即使勝券在握也不會鬆懈,何況東陽伯陰險狡詐,不可不防。
看到秦桑的舉動,東陽伯嗤笑道:“此物我稱其為傀晶,是在紫微宮得到的。我查閱古籍、參悟多年,分析傀晶應該是用來煉製傀儡的一種特殊寶物。我本想在得到上元清靜宮的元嬰符傀後,將此物煉入符傀體內……”
頓了一下,東陽伯方才繼續道:“此物原本一黑一白,恰好符合一陰一陽,應是一套。我故意在詭將軍麵前暴露陰傀晶,被其買走煉入傀儡。從此手握陽傀晶,便能在一定範圍內感應到那具傀儡。老夫本想暗中跟蹤他們,尋覓機緣,做最後一搏,不料元氣衰敗的速度如此之快,無法成行。”
說到這裡,東陽伯又笑了一聲,“你也對混魔老人的圖謀很有興趣吧,老夫今日助你一臂之力,我倒要看看,你以後能在修仙界掀起多大風浪!你若是死在那群妖魔手裡更好,老夫在黃泉路上也能有個伴兒,不會寂寞。”
不等秦桑回答,東陽伯又扭頭看向琉璃,打出一道流光。
“《玄牝玉鼎真經》也是出自紫微宮,老夫後來在紫微宮搜尋過,可惜沒能查到它的來曆和解決之法。這裡麵是關於這門邪術的所有信息,但紫微宮已不在,老夫隻能做這麼多了……”
琉璃抓住流光,眼神有些複雜。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當然,她和秦桑都明白,東陽伯此舉,或許是有懺悔和彌補的想法,但更多的還是為秋暮白。
秦桑將神識探入傀晶。
在青君熏陶下,秦桑對傀儡之道的見識不差。
此物正如東陽伯所說,傀晶確實是傀儡之道的寶物,但秦桑第一次見到這種東西,短時間看不出什麼所以然。
想了想,秦桑抓住傀晶,收起來之前,在傀晶表麵布下一層魔火禁製,以免詭將軍能反過來感應到他。
東陽伯不可能提前算到秦桑出現在聖地,傀晶是準備自己用的,應該不會害他自己。
既然是為秋暮白而來,更不可能在上麵動什麼手腳,否則萬一沒能算計到秦桑,豈非弄巧成拙?
不過,出於謹慎,秦桑還是做了一層防備。
“他死了。”
琉璃幽幽道。
秦桑抬眼看過去,發現東陽伯負手站在青石上,目往北方,如同雕塑。
氣息全無。
東陽伯元氣衰敗、自爆金剛琢,早就虛弱到了極點,全憑心中的堅持,用最後一口氣強撐到現在。
“葬了吧。”
秦桑默然片刻,道。
琉璃點頭,“好!”
對東陽伯的感覺,她比秦桑還要複雜。
當年師父被困紫微宮,琉璃隻有煉氣期修為,修仙界一點兒風吹草動都能致她於死地。若非東陽伯和少華山庇護,給她創造出淨月峰那一處淨土,她肯定會經受無數波折,最終能否有營救師父的資格,還是未知數。
卻也正是這個人的算計,讓她被邪功烙印所困,不得解脫。
秦桑環顧一周,閃身來到一麵山壁前,揮劍挖開一個墓室。
琉璃將東陽伯的屍體移進去,讓他正臉對著北方。
秦桑看著封閉的墓室,他從未想到,有朝一日,竟是自己親手給東陽伯修墳。
寒風吹動山間的花草,散發陣陣清香。
想了想,秦桑禦劍在旁邊的石壁上刻下四個字——一宗之主。
……
埋葬東陽伯後,秦桑和琉璃沒有遲疑,立刻向聖地深處飛去。
他們知道石碑的位置,是以速度遠比混魔老人之前快多了。
越過最後一座浮空山。
秦桑回頭看了一眼。
遠處,一座座浮空山上,時而迸發奇光異芒,不知是有人在爭鬥,還是發掘出什麼寶物。
偶爾有零星的遁光飛進聖地深處,目的和他們一樣,也是被白光吸引過來的,去碰碰運氣。
當然,這些人至少是元嬰期修為,否則不可能活著抵達石碑。
‘呼!’
急促的勁風襲來。
剛進入聖地深處這片區域,他們便遇到一道威力比外麵強大十數倍的亂流。
秦桑早就得到天目蝶提醒,帶著琉璃接連騰挪,輕而易舉避過亂流。
在這裡,他沒有動用雷遁之術。
一是擔心琉璃跟不上,二是不知道混魔老人他們現在在怎麼地方,雷遁太顯眼。
穿行之時。
秦桑傳音道:“還望仙子以後不要對任何人提起那道劫雷。”
用劫雷引出殷長生的天劫,實屬無奈之舉。
生死攸關,秦桑顧不得許多。
當時童靈玉和洛雲都被封印在血池,不知道經過,琉璃卻是知情的。
不過,琉璃當時在全力穩定心神,抵禦邪術烙印的侵蝕,應該沒注意到劫雷是出自天目蝶之手。
秦桑並未刻意解釋,托詞法寶或者神通雲雲。
那樣做反倒欲蓋彌彰。
琉璃冰雪聰明,領會秦桑的言外之意,當場便指心魔立誓。
說話間。
二人愈發深入。
由於亂流時刻不停變化,他們被迫經常改變方向,飛馳了多時也沒看到江殿主和梅長老,隻能去石碑處會合了。
虛空亂流雖然危險,以他們二人的實力,倒也不會太懼怕。
石碑所在的地方,隻能算聖地最深處的邊緣。
再往裡才是最危險的,大修士也步履維艱。
在飛馳騰挪的過程中,秦桑的一直在到處觀察,同時分出一縷心神,沉入氣海,不停觸碰殺劍碎片,想要喚醒劍靈,獲得指引。
可惜每次呼喚都如石沉大海,劍靈似乎已經耗儘了元氣,徹底沉眠。
秦桑暗暗皺眉,三百年才能進來一次,而且是這麼廣闊、危險的區域,若是一寸寸搜尋,得找到什麼時候?
心念電轉,秦桑的速度卻不慢。
終於快到石碑的時候,秦桑看到前麵的江殿主和梅長老,卻發現他們站在原地,直勾勾盯著前麵,滿臉難以置信。
在他們正前方。
黑暗深處,白霧升騰。
白霧仿佛無窮無儘,飛快向四周擴散,即使被亂流吞噬,也能夠迅速補充上來,從白霧之中,更是有一種奇異的波動散發出來。
甚至無需神識探查,秦桑便能感知到,前方有一處神秘的空間。白霧彌漫,便是空間在擴張,或者說空間本就是聖地的一部分,正在一點點開啟。
石碑和蓮台全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