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紙千金!
正月十八,過完上元,瞿老夫人去涇縣鋪子上看了一圈,看到精瘦滄桑的李三順,很是傷感,偏偏卻不能明說,隻能噙著淚要李三順帶她去家裡看看殘廢的二哥。
李二順不過與三順長兩歲,卻眼歪鼻斜,鬢發花白,看到瞿老夫人激動地擺手,頭一撇,哈喇子便順著嘴角淌下來。
瞿老夫人背過身抹淚。
顯金也鼻頭發酸。
李三順一邊攙著哥哥,一邊勸二人,“老東家莫著急,前兩年二哥隻能躺床上,如今都能坐起來,再等兩日或許就能走了!”
瞿老夫人扶著李二順,剛一開口,眼淚便又簌簌落下。
這是陳家造的孽。
“我知宣城有位針灸聖手,原先是宮裡給貴人瞧病的,等我回去,我去請了他來,你哥哥五十都還沒有,還有大把日子好活!總要使把勁,蹦上一蹦啊!”
瞿老夫人又去李老章師傅的墳上拜謁哀悼,顯金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響頭,李三順見小東家額頭都磕青了,不覺眼眶微紅,背過身擦了淚。
瞿老夫人又同李三順追憶了父兄為涇縣作坊做的那些好紙,另看了李三順那四個孫兒,一個一個指著認過去,“穿紅夾襖的是老大,我記得快要娶親了?等成親那天,必定要給我遞請柬,我要來喝一杯的老二是孫女兒,喜歡繡東西,女工不錯,還給我做了好些個漂亮香囊老三老四是雙胞,出生時小得像個耗子似的,我怕你兒媳婦兒沒奶喂不活,還特意從宣城請奶娘給你送來”
李三順誠惶誠恐,“您都還記得!”
瞿老夫人樂嗬嗬地一個給了一隻小小的金鎖,“我又沒老糊塗!都是看著長大的孩子,我不記得誰記得?”
顯金看了瞿老夫人一眼,心裡暗自點頭。
這種老板和資深優秀員工的關係,在家族企業中十分常見——公私不分,活成一家人,這樣員工黏性才高,輕易不會跳槽。
前世,他爹就和手下最心腹的包工頭一起扛過槍——入伍當誌願兵,一起同過窗——讀了成人夜校,還一起嫖過chang——這罪過就大了,兩個人因此還領到了另一個“勳章”——一起離過婚。
這種黏著度的員工輕易不背叛,但若是老東家去了,少東家不給力,那就壞菜了。
少東家也是老員工看著長大的,咳咳,捫心自問,若你見過自己老板小時候穿著開襠褲隨地大小便的樣子,你還會對他存有一絲的敬畏嗎
故而,若少東家勢弱,老員工要麼勢大欺主,要麼開始緩慢蠶食這就是家族式企業的通病。
臨行前,瞿老夫人留了二十個銀錠子,又交代了兩句哭了兩聲,便帶著顯金同上一輛青布騾車。
陳敷為了避免和自家親娘麵貼麵、眼對眼地坐著,寧願選擇坐到車外趕騾子,有一鞭無一鞭地打在騾子後蹄上,騾子動動耳朵,略顯煩躁。
騾子你清高,你為了躲媽,來打我。
顯金在心裡給騾子配音。
“金姐兒。”
瞿老夫人略帶喑啞的聲音喚回顯金的吐槽,顯金轉過頭來,見瞿老夫人神色肅然,便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杆、屏氣凝神地嚴陣以待。
“涇縣作坊是我陳家之根本。”瞿老夫人輕聲道,“做紙要水,有好水方得好紙,取涇縣烏溪甘水以造紙,瑩潔光膩如玉,非他地可擬。前二十年,我一心帶著陳家走出涇縣,闖向大地方,將家中不著調又玩心重的六弟、還有手藝非凡的李老章師傅留在了這裡,帶著心腹人馬向宣城闖蕩,誰知誰知涇縣差點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