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紙千金!
喬徽跑了。
誰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單槍匹馬地從看守林立的山院跑出來的,
也不知道,他跑到哪裡去,
更不知道,他是否裹挾了重要物件出逃。
是的。
逃。
這個詞,安在了喬徽的頭上。
顯金呆立在涇縣城牆根下,愣愣地望著貼在城牆上的畫像。
那個向來恣意倨傲、不知天地為何物的少年郎,那個頂尖聰明、陽光明媚的少年郎,那個時刻挺直脊背、擁有完美家室相貌與前途的少年郎,那個看上去做什麼人都不費吹灰之力的少年郎
被貼上了“逃”的標簽。
像一隻倉皇逃竄的老鼠,一隻走街竄巷、人人喊打的野狗
顯金手緊緊攥成拳頭。
來往之人或受青城山院恩惠,或曾聞得喬山長美名,或出於對讀書人的敬仰,行走路過時,或多或少,留下一聲嗟歎。顯金向他們投去善意感激的眼神。
鎖兒悶聲抽泣,張媽媽攬過鎖兒的肩頭,長歎口氣,“咋一朝就變了天啊?”
前幾日還來家裡吃了香酥大肘子,今兒就掛牆上了。
顯金緊緊抿唇。
上層人的一個念頭,就要掉數十條性命,毀掉數百人的前程。
千裡之外,權力的傾軋,車輪子肆意橫行,不知會碾到誰的臉上。
如果,她可以握住權力的鞭子,是不是就能控製住車輪的方向
顯金被這個念頭嚇到,輕輕甩甩頭,垂眸轉身外出走。
沒去店子,回了老宅。
還沒拐過牆角,便聽裡麵鬨哄哄的。
鎖兒有些害怕地往顯金身側靠了靠。
一眾身穿銀灰盔甲的兵士,大喇喇站在門口,陳箋方背著手神容淡定地立於二門階梯上,陳敷努力挺直腰杆當個大人。
陳箋方餘光瞥到了顯金,手在腰間衝顯金打了個手勢。
顯金眼神一垂,低聲告訴鎖兒,“快去,告訴杜嬸子,圍山院的官兵在老宅。”
鎖兒轉身就跑,一雙小短腿上下翻騰得飛快,沒一會兒便看不見身影了。
顯金轉身,再抬頭時,帶了一抹羞赧又膽怯的笑,聲音像被晾衣架夾過,“官爺——”
顯金要吐了。
喉嚨向下一壓,生把乾嘔咽回去。
夾子女也不容易呀,要惡心彆人,先惡心自己。
為首的官兵看到顯金,氣勢減了兩分,胡亂點了點頭,轉過頭去,與陳箋方冷麵相對,“喬徽可曾來過?”
陳箋方適時詫異,蹙眉反問,“他?他不是在山院嗎?”
為首官兵是方臉,冷哼一聲,“跑了!昨晚跑的!背了把刀,翻牆跑的!”
再橫一眼陳箋方,“你個讀書人不老實,分明是喬放之的學生,昨天來山院,愣是一個字沒透!”
手握在刀把上,隨時預備出鞘,“還有你們陳家,與喬家關係不淺啊聽說有個掌櫃,甚至頗得喬放之青眼,進出往來頻繁,很是親密——這種關係,喬徽要跑,你們會不知道?”
顯金走到陳箋方身邊。
隻聽陳箋方笑道,“這涇縣的讀書人,哪個和喬家關係不密?不親密的,在涇縣讀什麼書?考什麼試?要什麼前程?”
陳箋方雙手疊在身前,身形向後微靠,說話間極有條理,“昨日,我便同官爺交過底,我是前年的舉子,先父生前官至四川成都府府尹,我因丁憂守孝,從國子監回老家讀書。”
為首方臉氣勢又減了兩分。
地方官乾到五品,也不簡單了。
陳箋方不急不緩再道,“還有不到兩年,我便可參考貢試——大好前程就在眼前,就算喬徽上門,官爺,你想想看,我能搭理嗎?”
方臉官兵眼珠子轉了兩轉。
“你們沒有弟弟在山院讀書”方臉官兵遲疑道,“昨日去山院,乾什麼去了。”
這是反應過來了。
顯金正要開口,卻見杜嬸子跌跌撞撞小跑過來,一過來便膝蓋一軟,叩倒在梯上,雙眼紅腫,“官差!官差!我兒究竟幾時可以回家!”
杜嬸子神色倉皇,還穿著印有“陳記”二字的衣裳。
顯金難過地彆過臉去,恰好露出清晰卻倔強的下頜線。
“我們口中的弟弟便是這位嬸子的獨子。”
顯金聲音淡淡的,“這位嬸子在我們作坊做工,是位身世可憐的寡婦,母子兩個相依為命,她兒子恰好在青城山院讀書,兩日沒消息,杜嬸子便求到我們跟前來,請我們一定去裡麵看看究竟。”
顯金適時哽咽一番,“她兒子叫杜君寧,如今八歲,預備明年下場考秀才,您若不信,儘可以去查——若是說謊,您便來這兒捉我罷!”
方臉官兵目光從顯金臉上移到杜嬸子臉上,來回移動一番,手從刀鞘上放下,本已抬腳欲離,卻突然又收了回來。
“不對。”
“一個夥計的兒子,值得你們花一百兩進山院?”
顯金一滯。
一百兩,這筆錢,確實有點多。
也確實不太符常理。
顯金抿了抿唇,眼光沉了沉,正欲開口,卻聽杜嬸子雙眼一瞪,哭聲尖利又響亮。
“你意思是,老娘兒子值不了一百兩!?”
顯金微愣。
“老娘兒子三歲開蒙,七歲憑本事考進青城山院,八歲就預備下場考秀才!”
“秀才啊!八歲的秀才啊!就是那喬徽,也不過比他早一歲罷了!”
“陳家是有錢!”
“但官爺,你打聽打聽,陳家如今除了這個陳二郎君,還有誰在讀書!?”
“沒有啦!”
“剩下的都是像陳三爺這樣分不清楚個東西南北中的歪瓜!”
“以後誰幫襯這陳二郎君!誰幫陳二?!”
“你個臭蟲來幫啊?!”
“花一百兩,就收攏了個大有出息的孩子,收攏個忠心耿耿,為這店子賣死命的夥計,你自己算算,這筆賬劃算不劃算!劃算不劃算!”
陳敷皺皺眉,感覺膝蓋有點痛。
說他歪瓜就算了。
分不清東西南北中,就有點侮辱人了——他是誰?陳家雀神是也!彆說東西南北中,就算是七八條,他都能胡!
方臉官兵一愣。
確實生意人家本來讀書的就少,提前下本買注,收攏人心也不是什麼新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