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宋向文並不知道實驗初中和其他的初中有什麼區彆,不知道實驗初中多好,不知道十九中學有多差勁。但是大人都那麼說,聽得多了,自然而然他也就這麼以為了。就像國內兩所頂尖的大學一樣,名字從小就聽,不知道多好,但所有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去那兩所大學念書。
宋向文本來對於搖號這件事情就不太上心,結果下來之前一身輕鬆,沒搖上就沒搖上,無所謂的事情。但結果下來了,反而心裡麵就不舒服了,大概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吧,在內心深處他害怕因為學校的差異導致他的未來走向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在潛意識裡他會認為,去了實驗初中的學生,都有光明的未來,而十九中學的隻能成為老師口中的“渣滓”。
這種悲傷的情緒並沒有讓宋向文傷心很久,當天下午他就興奮地穿戴好宋婷給他買的輪滑鞋,帶上了護膝護肘和頭盔,在自家的院子裡顫顫巍巍的挪動腳步,扶著一切能夠讓他保持平穩的東西,一點一點的挪。
滑板早就已經退出了他的生活,已經被宋召華賣給了收破爛的。那個滑板的輪子已經被磨得不成樣子,宋向文也沒有求著劉二姐給他買過。而且中間的連接軸承出了很大問題,被宋向文裝在水泥板子上裂開了,雨水滲進去已經生鏽,遊龍板轉不了,就跟廢了一樣。
宋召華和劉二姐兩個人呢,在知道了宋向文沒有被搖號搖中之後安慰了宋向文,還給宋向文狠狠口頭上打抱不平。“他們搖號肯定也是概率問題,要不怎麼能夠光搖到成績不好的學生呢?咱們村裡的小學也是,倒數幾名都被搖去了。”劉二姐用她同事孩子的例子安慰宋向文。
她們幾個同事在一起閒聊就一致認為,搖去的是成績不好的,反正那些成績好的家長看著孩子成績好就會下力氣找人花錢進去,那些學習不好的搖不到也不會找人。這樣把學習不好的搖去就能多讓幾個學習好的找關係。
當然,這隻是她們幾個農村婦女背地裡偷偷說道的,無憑無據,就是為了自己安慰自己。
在此之後,當然是動用所有能夠動用的關係,宋向文的成績不錯,班主任都打電話來讓托關係找找人,他們也想孩子能夠接受更好的教育。於是乎,兩個人的努力在宋向文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著。
宋向文呢,在剛放假那幾天度過了一個極其舒爽的假期,沒有作業,隻要是劉二姐和宋召華不在家的時候,他就可以從早上起來打遊戲到晚上。
宋婷不管宋向文,她已經過了愛玩電腦的時候,在家裡除了做家務幫著劉二姐乾乾活之外,就玩手機聊天消磨時間。宋向文很驚歎於宋婷喜歡聊天的程度,同時也很驚歎於她大學裡閨蜜喜歡聊天的程度,怎麼能這麼多話可說,專注於打遊戲的宋向文是體會不到的。
他們今年放假比較早,剛放假的時候,家裡的土豆還沒開始收,等到宋向文爽爽的玩了好幾天,劉二姐和宋召華就要準備收土豆了。
如果要選一個在夏天最害怕的東西,宋向文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半夜三點的手扶拖拉機聲。
這個聲音響起來的時候,就代表劉二姐和宋召華已經要去地裡麵收土豆了。轟鳴的拖拉機聲音把宋向文從睡夢當中吵醒,透過窗子能看見天井裡麵拖拉機大燈的燈光,亮的讓人睜不開眼。
劉二姐和宋召華的喊聲時不時的響起來,一般是劉二姐囑咐宋召華彆忘記拿什麼東西或者是宋召華問劉二姐什麼東西放在了哪裡。
宋婷在家的時候,有時半夜三點會跟著劉二姐和宋召華下地。拖拉機轟鳴聲響起來的時候,宋婷會兩個手捂住宋向文的耳朵防止他被吵醒,但一般都是徒勞的,宋向文睡覺輕,一點聲響就能聽到。
宋向文躺在炕上的心思他自己也說不明白,他從小就怕黑、怕鬼,從來不敢在晚上一個人出門,甚至不敢去院子裡麵上廁所,在那無儘的黑夜裡麵,有著無數能夠威脅到他的東西。
姥姥家南嶺上的大馬猴,胡同草垛後麵躲著的鬼怪,閃著青色的眼睛偷偷的看著宋向文的一舉一動。
當宋召華的拖拉機漸行漸遠,宋向文先是感覺到了一種輕鬆,吵人的聲音停止了,夜又回歸寂靜。隨即就是一種無儘的恐懼,宋向文家裡那個時候沒有裝窗簾,隔著窗子能看到外麵被月色照亮的天井和天空。
宋向文不敢睜開眼睛看窗外,他害怕有一張恐怖的臉突然出現在玻璃上,衝著他鬼魅的笑一下,轉而倏忽不見。
他也不敢開燈,他看鬼片的時候聽見過這麼一個說法,隻有融入黑夜的時候,才不會被黑夜當中的怪物傷害。當一盞燈亮起來,整個黑暗環境下的鬼怪看到了這一耀眼的光,全都會聚攏過來,把宋向文撕成碎片。
甚至聲音都不敢出,怕被聽到。躺在炕上,炕前會不會有一個怪物正在匍匐在地上觀察著炕上的宋向文呢?宋向文嚇出來一身冷汗,而且一動都不敢動,不敢睜眼睛看屋子裡麵和外麵的一切事物,心裡麵一直在胡思亂想。
他多次想跟著劉二姐去地裡,在地裡跟著他們,他就不害怕了。劉二姐不許,一個小孩烏漆嘛黑的帶在身邊太費神了,還是讓宋向文在家裡看門吧。
於是乎,宋向文在三點就下了炕,打開電腦,把聲音開大,沉迷在遊戲裡麵,專心的時候,就無暇害怕了。當天空發亮的時候,他就不害怕了,再爬到炕上,睡上一會兒,等著一會兒劉二姐就會回家送飯給他吃。
當然了,他也是要幫著家裡乾活的。土豆按照大小,分成了特大號、大號、二號、三號以及其他,越大的價錢越貴。
怎樣區分哪個土豆是哪一號,宋向文一直是學不明白的,宋召華和劉二姐兩個人抬著筐,在土豆堆子裡麵迅速翻找,把合適的放在筐子裡,不合適的留待下一輪挑選。
宋向文乾不了這樣的活,他隻能撿小土豆。那些比三號還要小的,還有在翻地的時候犁不小心刮破的土豆,都是賣不上錢的。小的自己收集起來當作下一季土豆的種子,破的收起來自己回家炒著吃,每種都不浪費。
在挑選的最後,地裡麵就會留下長長的一條等待被收起來的小土豆,這些就是宋向文的工作了。
當下午太陽漸漸西沉的時候,宋向文就開始出發到地裡。從手扶車上拿下來黃色的網袋,拿著一個小水桶或者小盆子。把一個個的袋子裝滿,封上口,等著晚上回家的時候,宋召華就拉回家,堆在家裡放著。
雖然乾得少,但宋向文還是苦不堪言的。軟塌塌的土地,踩在上麵提不起速度,還要拎著裝有土豆的水桶來回趟走,腳不會起泡,但是心裡早就不耐煩了。
能夠讓宋向文感到小小快樂的,就是晚上的那頓飯,一般來說累了一天的劉二姐是不願意做飯的。就會讓宋婷去街上的熟食店買現成的吃,這算是開小灶了,吃到了二樣的菜。
家裡的土豆多,收完得半個月,宋向文剛開始就已經苦不堪言了,向前看看半個月都要在半夜被手扶車驚醒,然後下午的時候下地乾活。他知道爸媽辛苦不容易,但確實乾活確實是累得很。
轉機,這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