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朝鮮的戰爭還在繼續,自然災害一場接著一場,全國人民都咬緊了牙關,在這深重的苦難中,不斷前行著。
我和玉嬌相互依偎,互相鼓勵著,終於挺過了那段艱難的歲月。
日子再難,但隻要看著兩個孩子一天天長大,一切的苦難,似乎又都不算什麼了。
挺過去了,好不容易挺過去了!朝鮮戰爭結束了,我們又勝利了,災害也過去了,我們同樣勝利了。
與人鬥,與天鬥,我們都贏了!
可誰能想到,還有一場更大的災難正在孕育,一場席卷全國很多年的風暴,正在醞釀著。
1966年,7月26日,正是雙搶的日子。
那一天我記得特彆清楚,我收好稻穀,交回大隊,正準備往家裡趕時,卻被生產大隊大隊長叫到了辦公室。
在那裡,我被幾個人圍著,他們讓我交代問題,坦白從寬。
我哪裡還有什麼可交代的啊?該交代的,我早就已經全部交代過了。可他們不相信,隻是一直反複讓我把問題講清楚。
我被他們折騰得心煩意亂,態度漸漸有了一些不耐煩,而那些人眼中的警惕神色,也越來越濃重。
好在你奶奶來了,玉嬌來了,他拿著槍嚇退了那些人,把我救了出來,把我領回了家。
回家的路上,玉嬌一直陰沉著臉,一句話都沒有說。
我也嚇壞了,一句話也不敢說。
我從沒見過玉嬌那樣的神色,我在心中不斷祈求著,祈求這一切,能像以前一樣,早一點過去。
我的祈求,沒有任何效果!事情變得越發糟糕起來,並且飛快的向著不可收拾的方向發展。
很快,不僅僅是我了,他們甚至把矛頭指向了玉嬌,玉嬌所有職務全部被撤銷,槍也被收走了,她也和我一樣,開始不斷被帶走,被盤問。
終於有一天,憤怒的人群衝進了家裡,把我們一家四口綁了起來,脖子上掛上了反動派的牌子,拉到街上遊街。
到處都是憤怒的人群,他們高呼著口號,雙目中儘是仇恨、狂熱的光芒!
他們罵我們,往我們身上扔著各種垃圾,有許多人衝上來,對我們拳打腳踢。
我咬牙忍受著,玉嬌也咬著牙在忍受,我們儘量站直了身體,把兩個孩子擋在身後。
我不知道那一路我們是怎麼走完的,難以想象!也不敢回想!
遊完街,我們被放回了家,可是,我們的家已經不像是個家了,他們砸碎了能砸碎的一切東西。
玉嬌什麼也沒說,隻是找出了兩個還勉強能用的碗,去地裡拔了一些蔬菜,用被砸碎的家具燒了火,為一家人做了晚飯。
這還僅僅是個開始。
人一波一波的來到家裡,大隊領導、鄉領導、鎮領導、縣領導、軍隊領導……一波一波的來。
這些人來家裡隻有一個目的,就是勸說玉嬌跟我劃清界限。
玉嬌一聲不吭,死死地咬著牙關,就是不肯點頭。
我哭著勸玉嬌,勸她不要這樣,讓她帶著孩子趕緊跟我劃清界限,大不了我就把那些罪全認了,要死就死我一個,一家人不能抱在一起死啊!
可玉嬌死活不同意,她說我們問心無愧,沒做過就是沒做過,她相信黨,相信國家,相信總有一天,會有人為我們平反的。
於是,更猛烈的風暴降臨了。
批鬥、遊街已經無法平息人們的怒火了,我們一家人動不動就會被扔進大牢裡,沒有飯吃,沒有衣穿,沒有人管。
如果我們不承認我們是反動派,那就任由我們自生自滅。
算了,不說了……我不想再去回憶那段如煉獄般的日子了…煉獄般的日子啊!
我到現在都想不明白,我跟玉嬌當時究竟是怎麼挺過來的!但最終,我們還是挺過來了,終於挺過來了!
隻是經曆了那場浩劫後,玉嬌就像變了一個人,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朗誦著戰鬥的詩篇,笑對生死,怒斥敵人的遊擊隊長了。
玉嬌她,終於變成了一個小女孩,一個會害怕的小女孩,一個在夜裡,如果不能摟著我的胳膊,就睡不著覺的小女孩。
我覺得,無所謂啊,隻要我們一家人仍在一起,就好了!玉嬌不管變成什麼樣子,反正有我在,我會照顧好她,照顧好她一輩子的。
可是,讓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我跟玉嬌是挺過來了,可我們家,還有兩個人,並沒有挺過來。
我們的兩個兒子,他們沒有挺過來。
在那場浩劫之中,他們倆一直都在悄悄的改變,到最後,一個變成了懦夫,而另一個,則變成了一隻凶殘無比的豺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