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恒璐坐在評委席左側，他的視線剛好可以清楚管樂組一排樂手的每一個舉動。
當他看見小號和雙簧管兩名樂手舉起樂器那一刻，心道不對啊！
緊接著低頭一看，當他再抬起頭的時候，指揮台上侯振濤的指揮棒已經揮下去了。
同一時刻注意到這個舞台細節的還有林幽幽。
林幽幽直接下意識向前伸出手！
可她伸手又有什麼用呢。
站起來啊李安！她心裡大聲喊道，現在還來得及！
可她眼睜睜的看著兩名管樂演奏者瞪眼運氣將手中的樂器吹響——
“嗚——”
一切就發生在兩秒的瞬間之內。
兩支管樂齊鳴奏響！
洪亮溫暖的音色給人以鼓舞與力量，在金色的舞台燈光下，璀璨無比。
而台下卻炸了。
一枚二分音符足夠讓所有評委瞬間清醒，哪怕注意力不在舞台上的人也無法忽視耳邊管樂的音調。
此刻每一名評委的打分表上都清晰的寫著——
066號選手李安。
甘省音樂家協會推選。
指定曲目《雲湘回憶》。
自選曲目《莫紮特第101novel.com號d小調鋼琴協奏曲》k466。
而他們聽到的樂隊前奏卻是另外一首曲目，莫紮特第9號降e大調鋼琴協奏曲——k271。
也就是說，指揮的下達指令出錯了。
這名臨時救場的助理指揮把066號選手要演奏的協奏曲曲目弄錯了。
鋼琴比賽的曆史上，這種事情不是第一次發生，但今天在場的絕大多數評委清一色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
一枚二分音符的時間對於一名指揮來說不長，但也不短。
可指揮台上的身影並沒有停下來，或者說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出錯了。
侯振濤繼續揮向下一組節拍。
連續兩組八分音符的節奏。
指揮的手勢就是命令，所以即便部分樂手已經反應過來出了問題——他們與這位066號選手合拍的曲目不是k271——但沒人敢停下來，隻能將錯就錯的奏下去。
此時無論場內場外，懂的人都已經明白他們舞台上發生了什麼事情。
觀眾的觀賽手冊上大寫著66號的自選曲目。
直播間裡更直接，66號選手出場的時候，字幕報幕清清楚楚的大寫著k466。
昱東會議室裡還沒來得及炸開鍋，就在林鵬飛高呼一聲“搞毛！？”
屏幕中，直坐在鋼琴前的李安猛地抬起雙手。
秦勇看得出，李安的動作雖然快，但略顯生硬，不夠自然，像是沒有做足準備。
那麼他以此可以蓋棺定論了——
李安並沒有臨時更換曲目，是臨時更換的指揮慌亂中出錯了。
在各式各樣的目光下，李安動了。
耳邊樂隊響起的前一刻，他的心中還在書寫豪情萬丈的k466，當樂隊真正想起那一刻。
他先是一懵，緊接迅速看向指揮台。
此時此刻他已經明白舞台上正在發生什麼。
樂隊出錯了！
然而他那難以言喻的表情隻被直播間和部分現場觀眾看到，侯振濤並沒有注意到他。
眼見第一小節已經結束。
現場傳來一陣騷動。
李安發誓這是他這輩子聽過最可怕的一小節樂隊合奏，哪怕如降e大調這麼光明偉岸。
來不及整理思路該怎麼應對，他甚至連思考要不要起身叫停的時間都沒有，就這麼看著侯振濤接著雙手下意識迅速樂抬起！
蒙圈中落指！
“當—”
卡上了嗎？
他不太確切，因為這是他第一次和樂團合k271。
奏完第一個領奏，聽樂隊再起，四拍後他再次落指。
鋼琴完成和樂隊的開篇對答，接下來將是長達約一分半的樂隊部分。
李安拿出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此刻的舞台對於他再沒有一絲燥熱，他隻覺後背一陣陣涼意。
最後的最後出現這種情況，他是如何如何也沒有想到。
那麼要不要叫停？
如果他現在起身叫停樂隊，沒有任何人可以指責他。
因為這是主辦方的失誤。
他作為一名決賽選手的權益此刻正在受到侵犯。
先演奏雲湘回憶，他已經配合主辦方做出了一部分自我犧牲。
這可是國內最具權威的成年人鋼琴比賽的決賽現場！
他原本的設想是第二首演奏雲湘回憶，他相信他的雲湘回憶放到後麵會為他的表演收場營造出更濃烈的現場氣氛。
但是他選擇理解。
理解謝指揮。
理解導演。
理解外麵還有各種領導和近兩千名觀眾正在等待。
理解各大直播平台正有數以萬計的人在觀看。
理解比賽正在進行。
所以他幾乎沒有猶豫，接受了導演組的安排。
可他的理解換來的是什麼呢。
如果他在明確要更換指揮的時候堅持要和侯振濤見一麵再上台，那一定不會發生眼下這種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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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不過會耽誤所有人一會兒時間，可那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又不是他的錯。
那麼錯的人是誰。
歸根結底是侯振濤。
是對方的迷糊導致自己苦苦準備了那麼久的k466，最後打了啞炮。
想到此刻正站在指揮台上的這位老大哥，李安心情很複雜。
老實講，對方這兩天幫了他很多。
與對方的交流很愉快，很長見識。
整個交流過程中李安感受的到，對方並不僅僅是因為謝老爺子讓其給自己這個沒有與樂團合作過得人多些關照才和自己說那麼多。
挺熱心親和的一個人。
他相信對方今晚一定不是故意的。
那麼問題回到開始。
到底要不要起身叫停。
雖然情緒一團亂麻，但擋不住近距離聆聽燕交現場的莫紮特演奏。
弦樂在莫紮特的管弦樂作品中實在太過絲滑，李安順著耳邊的絕妙音色望向首席小提琴。
首席小提琴留意到他的目光，投來了安慰的眼神。
李安勉強扯了扯嘴角，接著點點頭又看向指揮台。
候振濤正投入的揮舞著指揮棒。
李安不知道對方此刻有沒有發現舞台上的重大事故。
不過如果換做他是侯振濤，他即便自己錯了也不會在現場兩千雙眼睛的注視下停止動作。
這會極大的影響一名指揮在舞台上的形象。
所以要不要叫停。
李安苦笑。
他叫停勢必會把侯振濤晾在舞台上。
這點想也不用想。
台上台下皆喧嘩。
這無異於當眾一巴掌甩在了對方的臉上。
同時這一巴掌也打了謝老爺子的臉。
打了主辦方的臉。
打了星海杯的臉。
打了大劇院的臉。
最後打了半個燕京鋼琴圈的臉。
然後他能得到什麼。
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一個所謂的公平。
值嗎？
李安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