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晚八點一刻。
季成光的車緩緩停在萬和公館東門門口。
窗外天色已黑,明晃晃的路燈透過擋風窗射進車內。
李安季成光二人臉上均掛著一絲疲憊神色。
十二小時連軸轉,季洋一共參加了五所學校的初試,兩所學校的複試。
四十分鐘前,她以出色的發揮結束了她今天的最後一場考試。
臨江大學的複試。
她演奏了一遍完整的月光第三樂章。
是折騰的一天,匆忙的一天,也是收獲的一天。
此刻她已經睡熟。
車子挺穩,均勻的呼吸聲從身後傳來,李安回頭看了一眼,季洋仰著臉,半張著的嘴邊還掛著口水。
孩子累壞了。
“李老師,咱們下去點一根。”
二人下車來到校區門口的垃圾處理區,季成光給李安點了根煙,兩人很快抽完。
“要不叫上陳老師,咱們就附近隨便吃點。”
掐滅煙頭,季成光再次發出邀請。
李安擺手“彆客氣了,趕緊帶季洋簡單吃點讓她回去休息休息早點睡覺,另外明天早晨就彆過來了,我打個車自己過去,你專心好好陪著她就行了。”
“她更需要你。”
和季洋父女二人相處了一天,李安能感覺到,季洋從內心很需要季成光的陪伴。
明天那麼重要的時刻,想來有老爸的全程陪伴會讓小季心裡更踏實一點。
老季點點頭“行,明早我找個車過來。”
李安輕歎一口。
“季哥。”
“我們認識多久了。”
說著他笑了笑,“彆麻煩了。”
接著從口袋裡出自己的煙,給季成光點著,兩人又續上了。
“我也希望她能順順利利通過這次蓉院的考試。”
“我們的心情是一樣的。”
片刻。
“我理解你。”
一陣晚風吹來,老季頭頂為數不多的幾縷頭發被吹亂到另一邊,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潦草,不再像清晨那般精神抖擻。
四十出頭,正值壯年,老季已經快謝了頂。
“謝謝。”
人到中年,一聲理解重過山。
路燈下,他右手捏著煙巴猛嘬一口,凸起的兩側顴骨冒著棗色油脂,額頭上清晰的幾條皺紋裡似乎藏著一個中年男人曆經的滄桑與折磨。
看著眼前這一幕,李安不覺有些動容。
從第一次走進季洋家的客廳到大門到此時,他與季成光乎胡蓉二人的相處幾乎呈幾個階段的變化著。
當然,其中還有他的心態變化,以及那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這話,說來真短不了。
第一次來到群山環繞的觀山壹號大院豪宅彆墅區,李安作為季洋的陪練老師首次登場。
然而第一時間他並沒有見到孩子本人。
而是先和胡蓉進行了一番關於陪練課的討論。
回答了胡蓉幾個問題。
從每一個問題背後,他都能感受到一種審視帶來的壓迫。
麵對這種來自階層之間固有的不對等,他能做的隻有不卑不亢的欣然接受,然後用他的經驗和態度,深度解析胡蓉提出每一個問題。
最後他成功的拿下這次客廳麵試,順利的上樓見到了孩子。
一個很機靈的小姑娘,卻滿手問題,比他在門口一樓客廳裡聽到的還要嚴重。
但他不能說。
因為他知道在這一家人的眼裡,他隻是個陪練老師,職責就是按照俞教授的教學思路輔左季洋練琴。
當時他不清楚這是怎樣的一家人。
他擔心禍從口出,丟掉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
240一節課,對他很重要。
所以在最初的那個階段,在季洋的錯誤和自己的課時費之間,他隻能選擇明哲保身。
然而有些話不能說,卻可以私下去做。
拿什麼錢辦什麼事。
拿著一節課240塊的課時費,哪怕作為一名陪練老師,他也在用他的陪練方式一點點影響著季洋。
讓季洋通過他的教學和示範一點點區分開他與俞教授的不同。
跟著李安上了一段時間的課之後,季洋發現這位李老師的不俗之處。
季洋的明顯進步夫婦二人看在眼裡,縱使他們不懂音樂,也能聽個七七八八。
孩子跟著俞教授那麼久,近半年始終在俞教授的強調下提速提速提速,可在替換新的陪練老師之前,孩子的速度始終提不起來。
季洋在演奏速度上的有質提升在李安來到之後才出現真的隻是一個巧合嗎?
夫妻二人在心裡麵打上了一個問號,他們是圈外人,同時他們也信任俞教授太久了。
隨著藝考的日子一天天來臨,俞教授作為主課老師一節課拿著1000塊錢有十五分鐘是在囉嗦,整天關心的是孩子什麼時候換琴。
而那位一節課隻拿240塊的李老師每節課結束後都滿頭大汗。
兩相對比,依然不能高下立判。
因為他們不懂,在他們眼裡俞教授始終是蓉城師範的鋼琴教授。
直到有一天聊到季洋出國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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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與李安的課後談話結束後,胡蓉內心是有些震驚的。
關於季洋去莫大藝術係留學的問題,李安給他們的信息和視角和俞教授完全不同。
但李安從頭至尾沒有說一句俞教授的不是,也沒有說不主張季洋出國。
之後胡蓉在這個問題上好生一番打聽,得出的結論是她一直以來望女成鳳的迫切願望被俞教授利用,實際被蒙在了鼓裡。
再想想那晚李安和他們說的每一句話。
儘管李安從頭至尾沒有說一句俞教授的不是,也沒有說不主張季洋出國,但字字句句都是在提醒她時間還有,不要著急,再去多了解了解,多聽聽孩子的想法。
從這件事上,他們看到了李安處事的嚴謹,說話的體麵,語言的智慧,更重要的是,他們看清了到底是誰在為季洋真的操心,誰隻股盯著他們的口袋。
但是。
到底他們需要的是讓季洋若乾月後能順利的考上一所好學校,需要一個能對季洋給出保障的老師。
哪怕餘教授如此,他們也還有蓉城師範可以作為一個大概率的保底。
當時老季心裡就持著這種想法,暫時還是讓洋洋先跟著俞教授學著。
而經曆了這件事後,依然對女兒抱有巨大期望的胡蓉通過一場令人驚歎教師技能考核,看到了那為年輕陪練老師不同於去她家裡上課那般的矚目風采。
聚光燈下,李安一身便裝,卻宛如一名演奏家,最後敲下那振奮人心的一組和弦。
那一聲,仿佛千鈞,一錘定音。
胡蓉徹底決心要給季洋換主課老師。
但是她的目光更多的是看向了李安的身後。
那位在蓉城鋼琴圈最富盛名的老爺子。
女人的感性多數時候大於男人,偶爾她們會憑著自己的特彆感受在一些重大問題上做決定。
她想通過李安這邊走魏三碗的關係,把女兒送進蓉城音樂學院音樂係。
但季成光這個從白手起家到今天坐擁彆墅的男人,卻並沒有急於在這個問題上下定論。
在還不了解魏三碗具體情況的時候,他明確一點,魏三碗的門生遍布整個蓉城,不可能每一個人都通過介紹關係走通這條路。
打聽過後,此人作風頗為清高,收學生極為苛刻。
之後季成光旁敲側擊詢問李安,洋洋目前的水平能否試試蓉城音樂學院鋼琴係
李安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桉,還得再觀察觀察。
他理解。
非親非故,隻不過不到兩個月的相處,還作為一名陪練老師,換做他是李安,無論從任何角度,他也不會給出什麼答複。
不久後他又讓季洋借著上課問問李安能不能和魏老師學,李安說不行。
理由是季洋暫時達不到魏老師的門檻。
以季成光對李安的了解,季成光相信李安明白是他借季洋之口提個這個問題,他相信李安知道自己清楚女兒達不到門檻。
他想要的隻是一次和魏老師見麵的機會。
可李安沒有直接給他這個機會。
好在好在,對方也沒有明確拒絕。
他意識到自己或許沒有拿出什麼誠意,或是李安發現了什麼。
有一件事季成光至今都還瞞著季洋。
他讓季洋去問李安能否和魏老師上課的時候其實並沒有和俞教授那邊徹底斷掉聯係,他隻是替季洋給俞教授請了幾節課的假。
凡事都得留一手,他這麼做的原因也是考慮到這個圈子裡的師承關係。
他擔心如果讓李安知道季洋還繼續和俞教授學習的同時再拜師魏老師,會讓這件事變得更加棘手。
所以他才出此下策。
可似乎沒有奏效,他總有種感覺李安仿佛知道這件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