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老師要傳授秘籍,小季當時騰的一聲竄起,她還沒來到李安的鋼琴前,就聽見了她那一個月來做夢都想彈出的效果。
李安當時的示範速度並不快,足夠季洋瞧個清楚。
李安不停的重複,季洋看了有一分鐘,然後她發現了自己的小拇指和老師的小拇指在下鍵時的區彆。
該怎麼形容呢,嚴格描述的話,老師的小拇指在每一次落鍵的時候並沒有直接用指尖九十度按下去,而是用一種往回勾的動作將琴刮響。
確實是刮,不是直上直下的按下去。
隨後回到自己的鋼琴上,她模彷著老師的那種勾鍵動作再演奏這一段,奇跡並沒有發生。
甚至改用這種方式,她連小拇指能正常奏響的那些音都不能正常發聲了。
“不用刻意模彷我的手指動作。”
這時李安來到季洋身後,“每個人的手型大小不一,手指長短不等,你隻需清楚為什麼要這樣做才是關鍵。”
借著季洋這一個月來的練習,他總結式的講解道,“讓我們再梳理一遍,首先這是一段音量不能出現漸強的琶音,其次在此基礎上我們的左手要做到斷奏乾淨有力,最後雙手配合達到一種聲音上的平衡。”
這是李安第一次在此段落提出平衡的概念。
聽到平衡兩個字,季洋像是忽然紮住了什麼東西。
平衡左右手是音樂平穩進行的支點,那麼左右手的平衡呢?
她當時可以明確左右手也是需要平衡的。
將目光重新回到樂譜上的那段右手上行琶音,看著一個音符挨著一個音符向上排列,再回顧她一個月來的練習,她總是想方設法的讓處於上方位置音的音量降至與其下方音齊平,從而去追求讓整個句子的音量變成一條直線。
她一直在做的不就是這樣一種讓聲音保持平衡的練習嗎?
這一個月來老師也一直在引導她這麼做。
可最後她還是卡在了小拇指的環節。
不對,不對。
季洋腦海中又刮起一陣頭腦風暴。
幾分鐘後。
她抬起手重新演奏這一段。
這一次奇跡發生了。
她演奏出了一條音量齊平的上行琶音。
顆粒十足,音響飽滿。
聲響中帶著一種迷人的韻律,幽幽蔓延。
就如此刻這段琶音第二次在她的複試舞台上第二次出現。
黑白分明的鍵盤上,季洋右手五指再次從鍵盤左側滑向右側,以一種彈跳進行,給人賞心悅目的視覺效果。
隻是這一次,彌漫在空氣中音樂速度比她起手那一遍要快出不止一分。
現場效果依然穩定。
時隔幾個月,季洋再演奏此處,腦海中已經不用再去有意識去的去注意右手音量的平衡問題。
上千遍的反複練習已經讓這一段手指運動變成了她的手指本能。
或有一天她會忘記自己曾經吃了多少苦才將這一段練成,但她永遠不會忘記那節課老師最後和她說的那句話。
“在練習的過程中一定要學會分析問題。”
考場門外,李安聽到季洋在第一主題第二次出現就將速度找回,欣慰的點了點頭。
如果是在琴室裡,他覺得這沒什麼,可這是在藝考考場。
在快速演奏中繼續提速的危險程度不亞於在關鍵時刻腦海中的下一行樂譜忽然變得模湖。
後者需要儘快將樂譜回憶起,前者需要有絕對的把握。
看來小季的手已經熱起來了,同時這也從另一個角度驗證了季洋已經已經徹底掌握了這一段落。
關於對季洋月光三的教學,李安記憶裡有許多畫麵。
最讓他記憶猶新的便是這一段。
實際早在季洋把那段練下來的時候,他就可以告訴對方如何演奏出一段音量平衡的上行琶音。
但是他沒有這麼做。
其一,因為季洋的手指功底差,他故意接借著這個所謂難點卡主對方的進度,讓對方能在紮紮實實的通過各種琶音音階錘煉一番手指,這在他看來是對季洋終身受益的一件事。
其二,他想通過這個教學環節鍛煉一下季洋思維發散的能力。
學習鋼琴和學習其他科目在本質上沒有太大區彆,從不會到會,掌握一種能力。
季洋當時是一名即將麵臨藝考的藝考生,時間緊迫,但這並不意味著對方就不需要在練習中進行任何思考。
如果一股腦的讓季洋全部按照他所說的去做,讓你慢練你慢練,讓你提速你提速,那他和俞教授額的區彆也之隻剩下——他年輕帥氣彈的好。
在李安看來月光三不隻是季洋的藝考曲目,更是季洋走進貝多芬鋼琴音樂的大門。
他想通過這首他擅長的曲目教學,讓季洋能夠通過他的引導學會分析音樂,分析演奏中出現的各種問題,從而獲取一種自我收獲。
這樣將月光第三樂章學下來,季洋的收獲將伴隨其一生,而不僅僅是隻完成了一首藝考複試曲目的準備吧。
所以他在‘如何在上行琶音上做漸弱這個問題上’卡了季洋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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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個問題的解決方法對那個時候的季洋已經很簡單了,隻用將問題變通一下即可。
奧拓大師課的晚餐上,大家討論到貝多芬的黎明第一樂章,因為當天的大師課上沒有同學那這條曲目上課,所以在大師課上沒有聽到奧拓對這首曲目的講解。
見大夥都想聽,奧拓便給大家講了起來。
練過黎明的李安自然也想聽聽奧拓大師對於這首曲子的演奏有何高見。
可令人意外的是奧托並沒有為眾人直接講解這首曲目的演奏技法,而是極其詳細的為眾人講了貝多芬創作這首作品的過程。
諸如‘這裡的強表示了什麼’或是‘為什麼這裡是八分音符而不是四分音符?’
通過奧拓以作曲家視角來分析貝多芬是如何將這首黎明創作出來之後,一些他心中關於這首作品的演奏問題似乎也迎刃而解了。
這給了李安啟發的同時,也驗證了他此前的教學理念。
與其直接告訴學生這個曲子該怎麼彈,不如先告訴學生這個曲子是如何創作出來的。
這是奧拓的經驗和方法。
他不是奧拓,沒有那麼深厚的演奏功力和專業底蘊,也不懂作曲,但他這並不妨礙他在自己的能力範圍之內將這一教學法運用於實際教學之中。
‘如何在上行琶音中做減弱。’
這一問題或許可以換作另一個問題。
‘如何在上行琶音中保持音量平衡。’
季洋想到讓右手音量保持平衡的那一個瞬間,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脈,腦海裡直接一條清晰的上行琶音線條。
神奇的是這條琶音還帶著一種隻有她能聽到的——平衡音量。
下意識再抬手。
落鍵。
啊啊啊啊啊奇跡發生了!
李安現在還能回想起當時小季手舞足蹈的在琴室裡手舞足蹈跑來跑去的場景。
其實哪有什麼奇跡,隻是一個月來的苦練,小季早已具備了演奏出這種效果的手指技術基礎。
就像奧拓說起黎明的那個八分音符為什麼隻能是八分音符時,李安已經將那條句子彈的滾瓜爛熟。
至於那個小拇指往回一鉤,隻是作為他整個教學環節中的最後一把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