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勇有一種特彆的表演天賦。
叼著煙仰靠在老板椅上和你討價還價的時候,就是一個市儈的商人形象。
酒桌上紅著臉和你推杯問盞的時候,像個質樸的好大哥。
會議室裡叨叨發展戰略的時候,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是要乾多大的事業。
在李安認識的所有人裡麵,秦勇雖不是他見過做事最從容的那個,但認識以來,他好像還沒有發現秦勇有搞不定的事情。
即便算上基本黃掉的梅莊七小。
李安理解,人家的工作重心已經從九樓轉移到八樓,人家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有自己的工作要做,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況且對於昱東,李安認為秦勇已經算的儘心儘力了。
在李安眼裡,秦勇在何時何地都展現著自己最出眾的一麵,但要問他最欣賞秦勇的哪一麵,他得說是秦勇站在指揮台上的時候。
哪怕麵對著一群孩子組成的樂團,你也能感受的到他肢體動作裡的嚴肅,話語裡的嚴謹,糾錯時的一絲不苟。
在秦勇身上,李安看到了一個指揮從業者應有的職業態度。
給人的那種狀態極好。
這種狀態他不是第一次見,在謝正乾老先生的身上他也曾見過,兩人站在指揮台上的背影頗為相似。
候振濤差點事,李安如此評價並非他記恨決賽舞台那場事故,眼見都快過去半年,他早已釋懷。
單說從他的角度觀察,侯鄭濤揮動指揮棒的時候少了點巧勁。
有時候李安也在想秦勇為什麼不去找份樂團指揮的工作,他相信以秦勇的能力應該可以勝任一個地方市級樂團的指揮位置。
當然,他也隻是偶爾想想,並沒有問過對方,每個成年人的選擇背後都有其自身的考量和出發點。
或許秦勇隻是喜歡指揮,但並不喜歡在樂團工作呢,誰知道。
“李安。”
“嗯?”
恢弘的號聲盤旋在頭頂,經過秦勇對於各聲部的音量調整,孩子們這一遍的聲音層次更加清晰了。
李安點點頭,轉頭看向孫雨曼,小聲問,“怎麼了。”
排練已經開始四十分鐘了,這是二人期間第一次對話。
孫雨曼一直在思考要不要把法倫貝爾長笛大賽的事告訴李安,很顯然,陳璿心裡有想參加的想法,她清楚,同時她也希望陳璿去參加。
可她又了解自己這個好姐妹的脾氣,向來不喜歡彆人乾涉自己的私人問題,尤其在關乎決定的問題上。
思來想去,她覺得在這件事或許隻有李安能幫助陳璿了。
不管陳璿最後參加與否,想來有李安全程參與,會幫陳璿消化掉一部分不良情緒。
“看手機。”
孫雨曼把比賽章程鏈接發給李安,接著羊裝手機來電,起身悄聲從音樂廳後門離去。
孫雨曼也不知道怎麼說,你應該也明白,她挺糾結的,先撤了,她問你就說我家裡忽然有點事,大餐下次吧,你們都累一天了。
李安看到這條信息的時候已經是五分鐘後,接著回複對方她有沒有不讓你告訴我?
李安再收到回複的時候已經是下半場排練開始,中間休息的時候陳璿隻下來問了一聲小雨乾嘛去了,他說孫雨曼家裡有點事,下次再約,接著陳璿就回舞台去糾正聲部問題了。
孫雨曼倒是沒有,她擔心你知道會支持她去,她大概還是沒有想好怎麼協調比賽和生活吧,關於上屆比賽的事情你也清楚,我隻是覺得如果她錯過了,她會遺憾吧,也不一定,總之我的任務完成了,剩下的交給你咯。
八萬一謝了。
孫雨曼客氣了不是,不說了,綠燈了。
重新打開比賽章程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李安放下手機抬起頭。
他一時間好像搞明白了陳璿這周種種瘋狂的背後原因。
片刻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相信當陳璿決定錄莫紮特那一刻開始,就意味著接下來的時間會過得非同尋常。
目光再次落到舞台上的小米老師,柔和的燈光下,對方目光堅定,持笛的雙手從容不迫。
李安忽然笑了笑,這事可能確實有那麼一點點麻煩,他得好好思考一下策略。
如果可以,他期盼陳璿能拿到亞洲區名出現名額,前往米蘭參加最後的全球決賽。
為此他寧願對方放棄眼下所有的手頭工作全力準備,但他知道,陳璿絕不會同意。
所以他才覺得這事有點點麻煩。
不過他總得先拿出一點男友力出來,距離亞洲區報名時間截止還有11天,擇日不如撞日。
距離排練結束還有十分鐘,李安決定先上個保險。
再次拿出手機打開比賽章程,下拉到報名鏈接,點擊。
陳璿的兩寸藍底證件照正好手機裡有,對方的身份證號和1500塊的報名費也是小問題,縱觀整張報名表,問題在與練聯係方式和郵箱上,思來想去他留了自己的郵箱和電話。
付款提交,片刻後頁麵刷新,跳出報名成功的提示,接著手機和郵箱同時發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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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打開郵件,心說到底是國際比賽,參賽須知還是雙語的。
內容大同小異,就是一些基本事項,郵件下方又是一個鏈接,點開又是一張表格。
表格需要選手填寫提交各輪參賽曲目,截止日期為6月28號。
這就等陳小米同誌自己來決定吧。
如果最後因為種種原因陳璿沒有填寫這張表格,他也沒什麼可說的,他支持陳璿的決定,就像陳璿當初支持他一樣。
排練結束回家的路上,陳璿給孫雨曼打了個電話,問對方家裡怎麼了,李安就坐在一旁,出租車上放著廣播,他也聽不清電話裡孫雨曼說了什麼,就聽陳璿這邊笑。
“好啦好啦,那就等過完十五號吧,拜拜。”
掛了電話,陳璿的精神狀態明顯比剛才從排練廳出來的時候好了些許,笑問李安,“今晚偷師如何。”
“還行吧,”同樣的問題,李安回答的沒有上周那麼得意了,一來是今晚大半時間的心思都沒在舞台上,二來比起秦勇上周排練的內容,李安今天有點住不住對方的想法,“你說勇哥說的那個聲部金字塔理論可以用在單一和弦的結構中嗎?”
“理論上應該可以的,”陳璿想了想,“不過沒有什麼深入的意義,前者研究的是多聲部樂器的混響聽覺色彩,後者更多的還是在研究理論。”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李安解釋道,“我就在想一個和弦,比如我彈一個三和弦,三個音有沒有可能根據自身的音高位置各自模彷一種樂器,組合出來一種不一樣的和旋聽覺效果。”
陳璿“怎麼可能,鋼琴的音色基本是固定的,怎麼彈也跳脫不出它固有的發聲原理啊。”
李安“不不,李斯特提出鋼琴交響化,包括勃拉姆斯的一些作品,大量用到三度音和六度音,旋律線條的氣勢和構思上都具有相當的交響風格。”
陳璿“那也是整體結構帶來的效果,決定因素不在某一和弦單音的處理上,而是在駕馭整個曲目前提下的一種表達升華。”
李安“那你告訴我譜麵上的最小單位是什麼,不就是音符嗎,你們那個譜麵再複雜不一就是一個音一個音往外崩嗎?”
陳璿“你欺負我是單旋律樂器?”
兩個人又掐起來了,聽得司師傅一頭霧水,都是些啥啊,音樂好聽不就行了嗎?整這費勁。
兩人的爭論一直延續到第二天一早,爭論的焦點也升級到“鋼琴交響化“究竟是以什麼形態體現的。
陳璿承認鋼琴具有交響化色彩,但她不認同李安所謂的細節到每一個音符段落。
通常來說這種爭論一般是得不出什麼結果,然後就被忙碌的生活擠進角落,再之後也就不了了之。
可這次李安像是鐵了心似的,一副必須要和陳璿爭出一個你死我活的架勢。
“咱們走著瞧。”
李安樂樂嗬嗬放下碗,“快把雞蛋吃了。”
“走著瞧就走著瞧,”陳璿拿起盤子裡剩下的半個雞蛋一口喂到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