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在想如果一開始他選擇另外一種方式為小車慶生,此刻現場的氣氛會不會是另外一番模樣。
他本無意讓一個孩子哭得像個孩子一樣。
小車什麼也沒有做錯,卻在這一刻哭得像個小孩一樣,李安望著這一幕,心裡不僅僅隻有難受。
李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小車在他心裡已經不再是個普通的小孩。
他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小車在他心裡變成了一張潔白無瑕的紙。
但他知道自己早已在這張白紙上開始為小車描繪未來了。
當師生二人再次貼緊的一瞬,李安心中的白紙悄然間碎成漫天紙屑。
那一刻他忽然意識到,小車隻是個小孩,一個普通的小孩,一個有著屬於自己過往和經曆的普通小孩。
隻是因為熱愛鋼琴和過人的天賦,快速地走進了他的視野,然後在不知覺間背負起了本不屬於對方的責任和使命。
李安在想如果一開始他選擇另外一種方式為小車慶生,此刻現場的氣氛會不會是另外一番模樣。
或者說小車沒有那麼好的天賦,沒有那麼喜歡鋼琴,沒有走進他的鋼琴教室,或是像遲俞那樣因為種種原因加入後又退出,是不是此刻現場的氣氛也不會這副模樣。
如果小車沒有走進他的鋼琴教室,這會應該已經帶著一點點小期盼進入夢鄉了吧,然後明天和自己的家人一起度過歡快的一天,他猜想釘子一定他也會為小車定一個蛋糕,老車一定會做一大桌菜其中一定有小車最喜歡的糖醋裡脊,桑萍一定為小車準備一件特彆禮物。
他了解這一家人。
而小車一定會嫌釘子定的蛋糕太大,用埋怨的口氣怪釘子,不光怪釘子,小車還會怪老車,怪老車做那麼一桌子菜,接桑萍禮物的時候,小車可能有點不好意思,但是一家人一起為她唱生日歌的時候,她一定是抱著吱吱的,這與桑萍的禮物沒有關係。
他了解小車,小車聽完生日歌的時候一定是笑著的。
而不是此刻,緊緊抱著他的腰,哭得像個無助的小孩。
李安承認自己已經沒有把小車當成一個小孩來看待,他也承認自己已經走過的人生裡有遺憾。
所以在他為小車所設計的未來藍圖裡,三年之後小車要達到什麼水平,五年之後小車又要達到什麼水平,他畫得清清楚楚。
可在這個過程中,他確實從未想過小車願不願意,也沒有想過小車能不能達到他的目標。
他更沒有想過三年五年一晃,便是一個女孩全部的花季雨季。
李安還記得幾個好友忙裡偷閒茶間小聚,聊到孩子的問題,文曉問他未來對小孩學音樂的問題有沒有什麼期望?
麵對這個問題,他當時的想法很直白,順其自然。
孩子如果喜歡音樂,他當然支持,如果孩子不喜歡音樂,那他也沒什麼,隻要孩子開心快樂健康成長就可以。
如果當時文曉問他會不會逼著孩子把所有童年時光都用在音樂上,李安的回答是一定不會。
哪怕現在文曉問他,他依然也會這麼回答。
比起所有的一切,他隻希望他的孩子能開心快樂地健康成長。
或許這是他一種奢望,但是哪個做父母的對自己的孩子沒點奢望呢,他也會為此拚儘全力保駕護航。
反觀眼前這個死死抱著自己的孩子,他好像沒有什麼過多奢望吧,所以才能夠做到理所當然地拿起畫筆一揮。
其實他心底一直知道,小車一定能一步一步地按照他的計劃,完成他的要求。
這孩子的心性他早已摸透。
或許不是自己的孩子吧,他也不用心疼。
他在所有時候都可以擲地有聲地說,他是為了小車好,事實上他也確實是為了小車好,為了這個打滿補丁的家庭考慮。
站在“為你好”的道德製高點上,沒有人可以窺視到他心底那張白紙。
白紙上一列列描繪著小車的另一半童年,以及他的私人注解。
隻是猝不及防地,他的腰間又被那雙細長的胳膊鎖勒緊三分。
猝不及防的,當師生二人再貼緊的一瞬,他心中的那張白紙悄然間碎成漫天紙屑。
確實不是自己的孩子,所以他更心疼。
沒人知道,他很多時候因為小車而羨慕老車。
如果當時文曉問他未來期望自己的小孩是什麼樣的,他大抵腦海裡第一時間會飛出一個風一樣的少女。
少女開心地奔跑在夏日午後的校園沙地上,穿著寬大的藍色校服,白色的鞋頭有點臟,然後跳過一窩螞蟻最後向他跑來,停到他麵前蹲下,額頭上粘著碎發和沙粒,大笑著,潔白的牙齒在陽光下還掛著一絲辣椒屑。
他記得那天中午小車帶他去吃了勝利街學校附近的麻辣燙,小車說她特彆喜歡吃外麵的麻辣燙,但是老車從不讓她在外麵吃麻辣燙。
當時他就在想,我要是你爹,天天帶你出去吃麻辣燙。
你喜歡嘛,喜歡咱就天天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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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李安本無意在今晚讓小車用眼淚迎接十三歲的降臨,或許夾雜著些許成人的語彙,可他的初衷隻是想給小車一個驚喜。
彆人家孩子能有的,李安也想讓小車有。
確實不是自己的孩子,但是這個孩子是多麼值得啊。
現在生日還沒過完,他得讓這個生日過下去。
“不哭了不哭了,哭什麼啊,昂。”
李安笑著、哄著,一邊輕撫著小車的後腦,一邊環視現場,目光示意季洋把蛋糕推到中央。
然而他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小車哇的一聲,徹底哭出了聲。
一聲嘹亮又沙啞的哭聲劃過午夜,不過隻維持了不到一秒,就被小車用儘全力咬在了牙縫內。
老師說不哭,她不哭!
但是現在的不哭和剛才又不一樣了,剛才沒被老師抱著,也沒聽到老師安慰,她是真的不想哭。
哭什麼啊,多麼開心時刻,要開心地笑才對啊!
可現在被老師抱著,又聽老師哄自己,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一下就那麼想哭了,特彆想哭的那種想哭。
但是老師說不哭了,她就覺得自己不能哭了。
說不哭是立馬不哭了,李安都覺得小車身上是不是有什麼開關,但是感受著懷裡小人因為憋哭抖動得像個發動機似的,李安哭笑不得地放棄了。
“那哭吧哭吧。”李安說著向後伸手從鋼琴上摸到手機抓起。
泄洪般的哭聲這次徹徹底底地席卷了整個吉格酒店大堂,其間嚇到了來送外賣的小哥,更是嚇到了下樓拿外賣的旅客。
還好他們從大堂此刻的布景看出了幾分端倪。
大人們微笑地看著這一幕,帶著各自的解讀。
陳璿也不知道李安在拿著手機在乾什麼,就在這時她見李安向她看來,接著兜裡的手機震了一下。
快速拿出手機。
老頭把包裡的譜子都拿出來,快快。
看著李安發來的消息一笑,陳璿抬頭與李安隔空點點頭,接著轉身去向吧台。
見陳璿行動了,李安心底鬆了口氣,隨手又把手機放回到鋼琴上。
直到眼前的小人漸漸停止了哭聲,李安低頭,正和悄悄抬起頭的小車來了個四目相對。
“噗嗤。”這小臉和花貓似的,眼睛都腫了,李安沒忍住笑了出來。
小車沒想笑,她就是想偷偷看看老師,結果被抓了個正著,破涕為笑一瞬,鼻子鼓出一個鼻涕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