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靜謐,明月高懸,數盞河燈點綴在渠水上,隻如星河一般。
水渠旁,放燈的人指著漂遠的河燈嬉鬨,點評哪一盞河燈紮的最好看。小橋上,盛裝打扮的歌女淺吟低唱,伴著青年男女互訴情腸的私話被風帶走,不知落在誰人耳中。
與常人比起來,平康坊眾娘子放的河燈花樣多些,除了尋常四方形燈籠和蓮花燈,另有彩繪燈、走馬燈,竟是將這祭奠亡魂的中元節當做元宵節來過了。
處處是笙歌,處處是遊人,熙攘繁盛,徹夜喧囂。
“綺霰姐姐怎的這會子才來?”
擠在渠邊觀燈的娘子見了熟人,忙道“方才有盞兩層三叉的七彩蓮花燈飄過來,把那白鷺銜果的生生比了下去,卻不知是那個手巧的匠人所作,姐姐錯過了真是可惜。”
綺霰卻笑道“夜還長著,不急。”
說罷,提了手中兩盞描紅蓮花燈,在橋下尋了個僻靜處坐下靜靜觀賞,卻聽橋洞中有人吟道
“火裡蓮花水上開,亂紅深綠共徘徊。
紛如列宿時時出,宛似流觴曲曲來。”
轉頭看時,扁舟上似有一人醉臥,垂手點在水上,暈開波紋攪亂燈光。
“姑娘有禮。”
那人見綺霰看了過來,笑道“不知可否將這河燈分我一盞?願奉燒雞作酬。”
綺霰為難道“郎君開口相求,奴本該應下。隻這多出的一盞燈是為病中姐妹所施,為求個好意頭,實在不好與人。”
那人聞言便道“是我唐突了,卻不好壞了姑娘一番善心。”
綺霰略有些不舍,將手探入水中撥弄兩下,借水波將一盞蓮花燈送過去。
“這一盞是我的,便贈與郎君罷。”
今日中元節,鬼門大開,陰世眾神難得有了閒暇,那十殿閻羅遣人邀地官過府吃酒。
往日中元節雖也有宴飲,清虛隻推脫不去,請了泰山府君代為赴宴。這次諸陰神攢了局,秦廣王更是親自登門相邀,十分鄭重。
隻那地官清虛需得相助泰山府君化黃泉接替輪回因果,實在走不開,便隻有寧遠這藥王相去赴宴了。
幽冥大權如今已是落在寧遠身上,這事眾人都看在眼裡。一朝天子一朝臣,誰知這位大神上來不會生出什麼幺蛾子?寧遠新官上任,自然要出麵安撫舊臣之心,也正好借此將諸黎履職之事托與十殿閻羅。三官帝君祭祀之事繞不開幽冥陰神相助,這也是寧遠敢一言決斷神位歸屬的底氣。
十殿閻羅自然聞弦歌而知其雅意,留下諸黎指點些關竅,因而隻有寧遠一人宴罷而歸。
寧遠撈起花燈細看,彩紙上細細抄了地官赦罪寶懺,可見心誠,不由笑道“我就知那日她說起你來非是無緣由,既有這等善因,我助你一助又有何妨?”
綺霰隻當他在說醉話,秀眉微蹙,勸道“郎君出遊,怎的不帶個人照應?若一時不慎失足落水,豈不平白送了性命,令家中親友傷懷?還是善自珍重的好。”
寧遠隻笑不語,他一言既出,自有氣數加持在綺霰身上,受此一助,立時便有運勢萌發,引出一段緣法。
取了油紙包拋入綺霰懷中,寧遠撩起堤邊垂柳絲,吟道“章台柳,章台柳,顏色青青今在否?縱使長條似舊垂,也應攀折他人手。”
唱罷,小舟隨波而行,烏篷撥弄柳絲,複又輕輕拂過綺霰鬢上。
綺霰恍惚間想起,那日她被牙人帶走,乘車途經村口,也有楊柳依依垂拂肩頭。她折柳條在手,隻當留個念想,卻不知何時遺落在此。
十數年過去,柳枝生根發芽,如今已長成一人合抱的柳樹了。
她也不知自己渾渾噩噩行至何處,回過神來,隻見牆角兩個身影相擁而坐,一個白發蒼蒼,一個身量小巧,二人雖不至貧困潦倒,卻顯出幾分落魄光景。
那小童靠在老者懷中,睜眼瞧著水中燭光微弱的殘燈出神,周遭的寂靜與巷外的熱鬨像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流經此處的河燈大多被水打濕,打著旋兒撞在堤上,浮浮沉沉沒了蹤影。
一盞大體完好的花燈飄過,燈上畫著人物,在風中滴溜溜轉個不停,連成提槍走馬的幻影,惹的那小童睜大了眼睛,差點叫出聲來。
綺霰見這童兒如此情狀,心腸早就軟了幾分,悄悄摘下素銀耳環,與那油紙包一並放在童兒手中。
那老者眼花耳背,隻呆愣盯著水中出神,一言不發。
綺霰也不以為意,叮囑那童兒早些領了爺爺回去,不可戲水,複又踏著月色原路返回。
煙消火滅後,街上眾人也各自散了。
這一夜睡得倒安穩,夢中有一神人乘車而至,這人身披淡淡紅光,朝著綺霰躬身行大禮。
綺霰不知是何緣故,問道“郎君何來?”
那神人道“卻要謝過恩主令我老父小兒免遭一劫,特為報恩而來。”
“恩主切記,那甜水巷枇杷樹下有前朝官宦藏的一口壇子,壇中有銀三百兩,並兩顆拇指大的貓兒眼,金釵玉飾等物,一直不曾得見天日。這官宦家中已是後繼無人,這銀錢清清白白,再無半分因果。恩主可自取了,以此贖身過活。”
“在下蒙判官青眼,在陰司做了個吏胥,位卑言輕,隻有這鬼門大開的時日才能上來探親。若恩主願為我照拂老父小兒,必銜環結草,以報此恩德!”
說罷,又是鄭重一拜,匆匆駕車而走。
喜歡從神話開始的超脫之旅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從神話開始的超脫之旅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