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為了證明所言非虛,瞎子解下了蒙著眼睛的黑布,隻見暴露在空氣中的那雙眼睛裡麵儘是一片灰白。
不見眼瞳。
“呃,對不起啊……”
“沒關係,我早就接受了自己的這雙眼睛,不當回事了,你們好心捎我一程,莫要像是欠了我一樣,處處拘謹。”
眼盲之人灑脫地笑了笑,重新將這雙沒有瞳孔的眼睛蒙上黑布遮掩,然後他指了指橫在腿上的幡。
幡上僅有兩行字。
天上不通,地下不知。
“倒是二位若是不介意,不如讓我算上一卦?”
張天天眨了眨眼睛,有些好奇“你是算命的呀?怎麼算?生辰八字,還是要問些什麼?”
“緣分所致,小算一卦,不必那麼麻煩,隻要讓我睡上一覺,就好……”
話音落下。
算命的瞎子腦袋微微一歪,本就輕微的呼吸聲變得更為均勻。
已然是沉沉睡了過去。
“呃……這就睡著啦?”
張天天撓了撓頭,找不出頭緒,算命的不稀奇,三教九流嘛,京城大街上都不少見。
可是甭管是話術騙局還是有真本事,大多都繞不開生辰八字或者是什麼相麵摸骨。
什麼都不問,隻要讓他睡一覺就行,這是什麼離奇路數?
張天天琢磨了半晌,甚至懷疑這算命的瞎子是不是性格孤僻不想做過多交流,於是便找了這麼個借口,就為了不受打擾地小眠一會兒。
連綿大雨打的車廂都嘩嘩響,若不是車廂擋不完風和雨,稍微有點冷,倒是個小眠一陣的好氛圍。
“哈欠——”
如此想著,張天天都打了個哈欠,但也僅僅是哈欠而已,並沒有多少倦意。
“徐哥,這夢中算命是什麼套路,你聽說過嗎?”
徐年搖搖頭“不知道,但不是有什麼夢和現實是相反的說法嗎?或許和這有些關係吧。”
“哦……”
少女哦了一聲便沒有聲音,她望著洗刷著天地的秋雨,撐著腦袋不知思緒又飄到了哪裡。
徐年微微眯起眼睛,在這場漫無止境的大雨之中,眼盲之人睡去之時,他便感到了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蔓延開來。
朦朦朧朧,如真如幻。
但卻如這場大雨一般,籠罩了整個天地,向著更遠處蔓延。
徐年沒有感受到任何惡意,所以便繼續駕駛馬車向前,除了提高戒心,注意著車廂裡的瞎子有何異動之外,沒有再做什麼多餘的動作。
防人之心不可無。
但也不必平白無故地先下手為強。
……
大雨滂沱,墜入夢中。
瞎子睜開了眼,隨著灰白之色在眸中流轉,雨滴下落的速度陡然加快。
他閉上眼,再一睜開。
不知已經過去了多少時日,車輪下的泥濘已經被鋪進了城池裡的石板路所取代,城門之上懸著“天水”二字,他睜著眼睛,在逐漸變得朦朧不清的周遭之中仔細去看。
看到豐腴的蟹膏沾上醋。
看到謝家大門前濺上了血。
看到埋在深處的賬簿上沾滿孩童的啼哭……
所有的光影最終混為一團灰色,湧入了瞎子睜開的眼眸之中。
他在夢中閉上了眼睛……
……
隨著車輪在泥濘中碾出兩道不斷向前延伸的痕跡,這場連綿秋雨似乎是終於到了儘頭,嘩啦啦的雨聲變得淅淅瀝瀝,最後是滴滴答答,直到隻剩下了些許煙雨朦朧。
就在這片朦朧之中,千春縣的輪廓擠入了煙雨之中。
千春縣和天水郡都是漕運的一環,這裡倒是有駛向天水郡的船隻,不過在這兩地間的陸路並不曲折的前提下,除非是有運送大宗貨物的需求,馬車的速度還是快於船隻。
所以棗紅馬並未進入千春縣。
不過瞎子卻在路過千春縣時醒了過來,此時秋雨剛好落儘最後一絲。
雲銷雨霽,彩徹區明。
“……算完了。”
剛從夢中歸來的瞎子微微笑著,坐正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