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一日未時初,從殿州堆福南城外的八排灣,“嘚嘚”地跑出一輛簡易馬車。車夫是個五十多歲的漢子,名叫陳老實。馬車裡坐著他的主人和一個十來歲的小廝,名叫角瓜。
雖然已是臘月,但殿州的風還是那麼溫潤。馬車裡麵的主人甚至還讓小廝撩起了簾子,觀看車外的風景。
如果有認識的人見到他一定會驚詫萬分。這個形容枯槁、落魄消沉、貌似古稀之年的男人,竟然是不到天命之年的原殿州知府、現堆福縣丞陶敏!一年前,正是他上任殿州知府之時,可謂春風得意、意氣風發、威勢煊赫、目空一切,真是風頭無兩!轉眼間,他就從從四品殿州知府被一擼到底,成為不入流的堆福縣丞,委頓不堪、精神不濟,竟有了下世之態!
至今陶敏都不敢相信,在床上掙紮了半年多,他居然還能下床走路,出門觀景,簡直是個奇跡!
是的,直到半個月前陶敏才下了床。不敢出門,怕跌倒摔跤,隻敢在小妾小馬氏或車夫陳老實、小廝角瓜的攙扶下,在小院裡來回走幾步。
不過,陶敏雖然纏綿病榻,但是因為他還是堆福縣丞,所以外麵發生的事情,該他知道的,他還是了如指掌的。
首先是來自朝堂官方的消息。聖旨、邸報、公文,一開始都是縣令潘坤親自送來請他閱看,有時還會畢恭畢敬地聆聽他的教誨。自從強占捐款陰謀敗露,潘坤吃了掛落,特彆是受到知府劉希大人的嚴詞訓誡後,潘坤恨上了給他出餿主意的陶敏!所以公文不送了,更不可能聽他教誨,改而讓書吏白現來送公文。送了一次公文後,白現也不來了,改由一般的衙役來。因為那次,白現聽陶敏嘮叨了兩個時辰,就是怪罪他不該給那個什麼縣主辦理架子丘買賣契約。一兩銀子,還不如白送!白現無奈又生氣,七大家主和朝廷上差都同意,這是民心民意和官方準許,辦不辦契約他一個書吏能阻礙、改變麼?再說,如果他不肯辦理,一定會被當場罷了書吏一職!難道陶敏會養活他們一家幾口?真是不知所謂!以前白現覺得陶敏這個縣丞還不錯,現在看來,應該是不堪才對!
據此,陶敏迫不得已想開了,認栽了,也不糾葛是誰送公文了。有道是人走茶涼,他也識數了。
朝廷最近最大的事情就是南陽地動救災,以及圍繞救災而展開的幾個皇子之間的殊死爭鬥。他原以為,是永昌伯爵蘇庭和謹嬪聯手,讓一、二、三皇子吃了癟,該是由四皇子起複,去南陽救災啦。可是萬萬沒想到,四皇子和謹嬪居然受到皇上嚴詞嗬斥,讓四皇子繼續禁足敗火,而六皇子竟然越過五皇子,拿到了南陽賑災的聖旨!
不過,六殿下在這次南陽地動救災中的表現的確是可圈可點、出類拔萃!先是請尚方寶劍解決了貪官和奸商,後又下達嚴格的禁止難民流離、流浪的命令,特彆是砍了鄧州知府塗雲和南陽縣令賈莊兩家以及衙役等貪官汙吏、強盜暴民,還到桐柏山、伏牛山剿匪,打通了救災運輸通道;還提出“十萬難民十萬勞力”的精辟見解,引起朝堂熱議和好評!官府以工代賑、撫恤救助和百姓自助救災相結合,很快就實現了難民回鄉、災後重建、安居樂業的局麵,還把救災的重點放在“安然過冬,準備春耕”上麵,災區社會穩定,生產恢複已是大勢!
再後來,南陽代理縣令樊至和難民代表蘇恒居然給皇上敬獻南陽獨山彩玉觀音菩薩雕像!還感謝朝廷,說是“淨瓶甘露年年盛,斜插垂楊歲歲青”!歌功頌德皇上愛民如子,就是救苦救難的菩薩、佛祖!皇上、太後和諸大臣都激動不已,淚撒金鑾殿!皇上還當即下令,將樊至的代理南陽縣令的“代理”兩字拿掉了!還命令禮部立即起草聖旨,六殿下救災有功,實則是懋嬪教養有功,即刻晉升為懋妃!
陶敏知道,憑借六殿下的功績,其母懋嬪封妃是遲早的事情!而且,生育、教養了成年皇子,懋嬪早就應該封妃的!但是,懋嬪封妃的速度之快,還是令他吃驚!不過,陶敏也有些沾沾自喜,因為六皇子憑借救災的功勞,本應獲得更大的好處,比如封個王爵之類。很可惜,僅僅隻是落個母親封妃而已!這種封賞不可謂小,但是話又說回來,即便沒有六殿下救災有功,就憑著懋嬪生育、教養了成年皇子這一條,懋嬪再熬個三年五載也同樣是可以封妃的!就是說,六殿下白瞎了這麼大的功勞!
不過,邸報說,如今京城因此興起南陽獨山彩玉熱。豪門貴族幾乎家家都以擁有獨山彩玉寶貝為榮!
說完了朝堂,再來說堆福的事情。陶敏知道,目前堆福最大的兩件事情就是,種植高產農作物土豆和汙泥灘改造。後者潘坤不能也不敢插手,所以他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前者。縣主對堆福還是不錯的,畢竟這裡是她的封地。種子、種植技術等都安排到位,還特地安排了莊園裡的技術能手來指導。潘坤相當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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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陶敏吃剩飯出餿主意,使潘坤在縣主、知府那裡吃了掛落後,汙泥灘改造的事情,潘坤就從來不跟陶敏提及。其實,這也不能怪潘坤,他自己也識趣地很少去汙泥灘,改造的事情他也知之甚少,所以也不可能跟陶敏說些什麼。
陶敏自有渠道獲取汙泥灘改造的消息。消息的來源就是家裡的幾口人。現在在八排灣服侍陶敏的有三個人,小妾小馬氏、車夫陳老實和小廝角瓜。車夫之前就在,角瓜是在馬喜兒賣掉陶敏的小妾羅氏後買回來的,為的就是和車夫一起搬抬病人,幫助小馬氏服侍陶敏。畢竟小馬氏女流之輩,力氣有限;她又是小妾,出門不方便,跑腿的活就歸角瓜了。
角瓜是個十歲的男孩。老實膽小,不愛說話。好長一段時間,陶敏以為他是個啞巴。當然,這跟小馬氏的調教、訓誡有關。
熟悉起來後,角瓜也活躍起來,其實他很愛嘮叨,經常講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什麼運土啦、燒磚啦、水閘啦、千斤頂城牆啦。陶敏聽得雲裡霧裡,隻當他是小孩子胡咧咧。陶敏想,汙泥灘改造,不就是想辦法把水放乾,淤出千兒八百畝良田而已。到時田地歸公,官府拍賣,他還可以憑借縣丞的官位,低價買些良田。這些窮老百姓傻乎乎地捐款改造汙泥灘,結果還不是好死了他們官府和官員?
再後來,通過角瓜的話,他聽出了一些非同尋常的信息。為什麼不是放水瀝乾淤田,而是將汙泥全部弄起來?為什麼要建造磚窯,日夜不停地燒磚?為什麼千方百計取出屍骨?為什麼餘婆婆會對著蒼天跪拜叩首、感謝縣主、家主?
角瓜說不清楚,陶敏就讓陳老實和小馬氏去看。結果回來後,更是讓陶敏如墜雲霧。小沙河修水閘可以理解,為什麼南城門這裡也要修水閘?既然南城門修了水閘,為什麼南城門照樣可關可閉,不影響出行?還有,最關鍵的是,小馬氏和陳老實回來後都驚恐地道“沒想到,汙泥灘居然是這麼大的坑,而且坑中有坑!最深的地方居然有二十來尺!難怪當時死那麼多人!餘婆婆的夫君和兒子困死汙泥灘,總算得見天日!”
陶敏吃了一驚,問道“挖出這麼大的坑,這是要乾什麼?”
“改造啊!深坑那個地方,他們用混凝土造了一個噴泉建築群……”陳老實憨笑道。
“混凝土是什麼?噴泉建築群又是什麼東西?”
“哎呀,那混凝土可漂亮啦,粉紅色的,修的馬路像玻璃一樣平整……”
角瓜道“夫人,小的覺得那個噴泉好高,好漂亮啊……”
陳老實也笑道“我覺得汙泥灘四周的那些學堂、醫館、店鋪也好漂亮……”
小馬氏卻道“我覺得那座石橋才漂亮!上麵都是雕刻的鳳凰於飛,聽說是請一個高人用樹葉雕刻出來的,圖案是縣主……”
陶敏愈發糊塗了。淤田而已,弄這些花哨乾什麼?
陶敏也愈發好奇,這汙泥灘到底要弄成個什麼樣?
前幾天,角瓜一大早就跑出去,直到中午才興奮地回來道“不得了,汙泥灘來了好多船。小船都是扛來的。大船是劃到了小沙河,然後用檑木墊底,滾上岸,滾進城了……”
陶敏覺得自己是個傻子“汙泥灘弄這麼多船來乾什麼?有船必須得有水啊!汙泥灘進了水,田地怎麼辦?這不是改造,簡直是胡搞!”
到了昨天,小角瓜和陳老實興奮地回來道“夫人,聽說明天辰時放水,全城的老百姓都要去看……”
小馬氏也激動不已“我們明天都去……”
陶敏已經下床,可以在院子裡走幾步,但是顫顫巍巍、踉踉蹌蹌,跟小孩學步一般,容易摔倒,自然不能跟去。話說回來,他也不想去。他始終想不通,往汙泥灘進水的人,隻怕腦子也進水了!
今日,也就是臘月初一日一大早,小馬氏服侍陶敏梳洗一番,吃了早餐,小馬氏早不早地就戴上帷帽,坐了馬車,陳老實趕車,角瓜步行,三人往南城而去。
大約辰正時刻,陶敏正在看書,忽然就聽得嘩啦啦的水聲,然後就是由南城內傳來的驚天動地的歡呼聲!看樣子,這還真是,汙泥灘進水了?!
直到午時初刻,三個人才興奮不已地回來。他們激動得語無倫次,情緒高漲!
角瓜道“夫人,小的也想去坐一回遊船!若是大船更好!”
陳老實道“小船劃一圈,得要五十文,你有那錢?再說,等著排隊劃船的人,都有二裡地了!大船不是還在灣裡嗎,還沒有建好呢!”
小馬氏也笑道“聽船塢的師傅說,城門太矮了,船隻進不去,隻得先造一半,進了城,再來安裝上麵的樓!”
“那個噴泉真的不同凡響!我還在想,原來,噴泉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