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皺眉道“蘇庭拐彎抹角彈劾蘇瑞尚縱兵搶劫,中飽私囊,你認為是否確有其事?”
杜誠心裡“咯噔”一響!
他的腦子突然一片清明!之前,他一直不能理解,為什麼蘇庭之流甘願冒著巨大風險,不惜犧牲費鳴這個棋子,也要演出西戎王妃朝堂控訴大將軍這荒唐的一幕!看起來荒誕不經,實則是劍走偏鋒!其目的不在於小王妃說的是否事實,而是要在君王的心裡楔上一顆釘子蘇瑞尚搶劫了,還中飽了私囊!事成能讓蘇瑞尚獲罪於君王;事敗不過落一個荒唐罵名。這就是,舍得一身剮,要把大將軍拉下馬!
父皇的質疑讓杜誠明白,蘇庭奸計得逞了,皇上確實對大將軍有了猜忌!
不僅如此,父皇對自己也有了防範之心。不然,他不會獨獨把自己留下,問這樣棘手的問題!
刹那間,杜誠腦子千回百轉,瞬間打定主意,坦誠笑道“父皇,毫無疑問,蘇瑞尚大將軍縱兵搶劫是真!他雖然在北狄、西北都呆過,但是離開十多年了,隴東於他而言,已經物是人非事事休!而且隴東兵那幫,懶惰、畏戰成什麼樣子?近十年來,幾任隴東總兵都被他們排擠出局,喝兵血,貪軍餉,軍備鬆弛,武器損毀。魯泰更是膽大妄為,竟敢阻止大將軍進入隴東戰場!講真,單憑蘇瑞尚手上那幾千人,又是千裡馳援疲憊之師,初期可以弄些奇襲遊擊,得些小巧小勝。但是不管他如何三頭六臂,都不可能在之後犁掃汗庭中橫掃西戎無敵手!”杜誠道,“我反倒認為,他的仗打得越好,隴東軍越是悍勇,說明隴東軍得到的好處越多!所謂重獎之下必有勇夫!所以,蘇瑞尚大將軍縱兵搶劫是真,中飽私囊卻是假!”
杜誠看了一眼父皇。見他臉色變幻,似有所思。
“再說,大將軍縱兵搶劫又如何?搶的是西戎,以戰養戰而已!”杜誠笑道“我倒覺得永昌伯爵這人很有意思,他不辭辛苦,居然能夠把一個四處流浪的西戎賤婦從隴東戰場弄上大成朝堂!”
皇上猛然抬頭,盯著兒子。這不就是揭露蘇庭不僅操縱隴東軍隊,也在操縱朝堂麼?言下之意,還有什麼這位永昌伯爺不能做、不會做、做不到的呢?!
還有,在朝堂上如此戲耍君王,皇上沒有尊嚴麼?!
杜誠不發一言,低頭在看大將軍《敗也青鹽成也青鹽》的奏折。
在皇上心裡楔釘子,蘇庭會,他堂堂皇子不會麼?而且,在皇上心裡楔釘子,這麼高風險的事情,蘇庭不需要成本嗎?
比起大將軍縱兵搶劫西戎,蘇庭把手伸到軍隊,操縱朝堂才是禍亂根源!
而且,父皇僅僅隻是猜忌大將軍縱兵搶劫、中飽私囊嗎?恐怕,父皇更懼怕、更忌憚的是,一個數月間就能蕩平西戎的大將軍以及他手上的“虎狼之師”吧?!
封侯,交出蘇家軍和隴東軍,回京敘職,然後遠離軍隊,養老……
就像縣主所說,大將軍全身而退,光榮而順利地結束軍旅生涯!雖可惜,但很好!反正大將軍又沒有野心!
杜誠離開大殿時,已是汗透重衣。
他發現丹墀下跪著兩個中年男人,滿臉淚痕,額頭青紫。正是定西伯寧輝和他的弟弟寧明。不用說,這肯定是為寧輝的侄女、寧明的女兒寧曼來求情的。寧曼是魯泰的娘子,遵照聖旨,她將被沒入掖庭充作酒女,而且不許贖身!如今定西伯府老太君健在,兄弟未分府,寧曼算是伯府小姐。沒入掖庭充作酒女,這種懲罰可真夠狠的。況且她還有一雙小兒小女,小小女娃也將沒入掖庭充作酒女!真是,魯泰作孽,累及妻兒!
看見杜誠,兄弟倆就像瀕臨淹死之人抓到了稻草,趕緊膝行過來,一邊一個,一把抱住杜誠的大腿,哭得地動山搖。寧明甚至還哭道“殿下,求皇上賜我女兒、外孫一死吧,好過去掖庭做酒女!”
杜誠無奈,也心有戚戚,隻得說“我去求求皇上,你們還是回府等信吧。”
大太監梁無量奉命將杜誠請進禦書房。聽完杜誠求情,皇上一邊將羊脂玉筆架扔到杜誠身上,一邊罵他爛好人,還說“身為皇子,不可仁慈!”
“父皇,她畢竟是定西伯府貴女。他父親甚至跪求她一死!”杜誠歎道,“何況,寧家還出過一個太妃。”
寧家這位太妃是皇上的皇爺爺的妃嬪,也就是大成第二代高宗康豐皇帝杜新的妃嬪。她沒有子嗣,卻很喜歡孩子。總是笑盈盈地看著皇子和公主們。
皇上發怒道“赦免寧曼,她的兒女是不是也要赦免啊?”說著,把杜誠趕出宮去。
剛到王府門口,手下來報,皇上剛剛下了兩道聖旨,一是將原晉親王府邸賞賜給蘇瑞尚為威遠侯府,還賞賜皇莊一座。皇上此舉正式宣告,蘇瑞尚與永昌伯府分府彆居,獨立開府,不再是永昌伯府仰人鼻息的庶子,而是大成威名赫赫的二等軍侯!
另一道聖旨是,五皇子杜浩恢複安王爵位!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
關於這點,杜誠心裡明鏡似的。一則西戎叩邊危機解除;二則皇上在遛人,要牽製、製衡諸皇子;三則,安王杜浩因身世特殊,不能承繼大統,隻能安享富貴,但他喜歡作天作地,可以做一塊打磨諸皇子的磨刀石!
杜誠回府,蘇懷和華衝正在等他。杜誠不能和軍中人物來往,但和平民百姓交往,誰也不能置喙。
蘇懷氣呼呼地罵道“蘇庭真是無恥!”原來,蘇庭盯上了南陽百姓報效朝廷所得賞賜!“他見我沒有奉上賞賜,就威脅說要拿回宗田宗屋,我說,您是伯爺,我請您當原告,我們南陽地動災民等著當被告!皇上欽賜給我們的五萬兩賞銀和千畝良田,您最好也一並上告拿走好了!”
華衝則笑道“跟蘇懷兄弟不同,那永昌伯爵卻是給我送錢來了!”
杜誠和蘇懷都驚呆了。為了四皇子和七皇子,蘇庭臉都不要了,連區區百人的民兵都不惜重金赤裸裸地去收買!
“錢不少,兩萬兩!”華衝一邊展示銀票,一邊笑道。
“既如此,不要豈不讓他坐立不安?”杜誠眼一眨,笑道。
華衝樂得直點頭“托縣主洪福,我們臨汾民兵本就搶劫了不少財寶!他又來錦上添花!正好用來備貨!”
隨後,他們就蘇瀾在隴東設立貨棧,打通大成到西戎的商道的構想進行了密談。
之前,這些商道十有八九屬於漠北雲城嶽家。西戎叩邊,造成這些商道名存實亡。如今西戎危機解除,大成到西戎的商道歸屬自然會重新洗牌。嶽家重拾往日商道已無可能,蘇瀾絕對不會拱手相讓!
南陽、真定和臨汾將在風陵渡、河津、甘子口、平涼、慶陽、老鴉城、聚寶盆、呼圖河等處設立十幾個貨棧和鏢局。臨汾民兵搖身一變,成為武裝到牙齒的貨棧護衛和鏢師。
蘇懷還道“奉縣主之命,之前送到隴東的糧秣、草藥,我們全部囤到幾個臨時貨棧。縣主神算,大將軍會離開隴東,我們也不會再給隴東軍送糧、送藥了。還有,江夏那邊,俞壬、言壁手腳很快。我們離開隴東時,茶葉、瓷器、絲綢都運到了。”
杜誠道“你們送的糧秣、草藥,我正在督促兵部和戶部儘快給你們發放銀兩。父皇說了,沒有讓受災百姓承擔軍費的道理!你們能墊付軍資,而且是千裡迢迢送到前線,搶占了先機,省去了損耗和民夫費用,已經是幫了朝廷的大忙!朝廷準備在折算銀兩的基礎上,另外添加兩成給你們。”
蘇懷喜道“太好了!縣主讓我們拿著這筆錢給貨棧備貨!”
“張凡護衛大將軍走不開。”華衝歎道,“我們人手太少了!”
傍晚,定西伯寧輝和他的弟弟寧明帶著重禮前來道謝。寧曼和她的一雙小兒小女已經被皇上秘密開釋,被悄悄送到寧家京郊彆院。寧輝和寧明準備將寧曼母子隱姓埋名送到山西忻州的外家去生活。定西伯府除寧輝、寧明兄弟外無人知曉此事。
杜誠不由慨歎,父皇是個性情中人。
同時,他也心念一動。
他知道,定西伯寧輝和夫人、即永昌伯府老費氏的次女蘇婉夫妻並不和睦。蘇婉生了三個女兒,沒有嫡子;兩個庶子都蹊蹺夭折。寧輝一直懷疑這是蘇婉造孽。
之前,因為旋轉式餐桌,定西伯寧輝不僅和夫人鬨僵了,跟永昌伯府和謹嬪的關係也弄得很緊張。
後來,縣主專門讓人給定西伯寧輝送了一個旋轉式餐桌,隻象征性地收了運費。之後,定西伯府的旋轉式餐桌一直成為勳貴們眼熱的寶貝。
杜誠知道,蘇瀾此舉就是要挑撥定西伯府和永昌伯府、謹嬪的關係。
而且,寧明的嶽家,即寧曼的外家是山西忻州大戶強氏,家族有良田、店鋪,子弟也有人入仕、經商,有很多資源。
更重要的是,忻州位於太原和漠北雲城之間。如果事態真如大將軍、威遠侯蘇瑞尚之預測,北狄燃起戰火,雲城必然是前線,而忻州的地理位置就顯得尤為重要!如果在這裡設置一個貨棧,那麼既可以彌補雲城豐泰八合貨棧可能因為戰火而導致的阻隔和不便,又比太原更前突、更靠近雲城,更能快速補給。忻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不可替代。
於是,杜誠笑道“說到忻州,我倒想起一件事情。南陽地動災民感念皇恩,報效朝廷,如今受到嘉獎,得了五萬兩賞銀。他們本是受災百姓,就想著能不能做點生意,維係宗族子弟的生計。若是能得你們的提攜和幫助,在忻州開一家貨棧,買賣山西特產,比如陳醋、汾酒、潞綢等,豈不是好?”
定西伯寧輝和寧明互望一眼,都露出驚異又驚喜的神色。
驚異的是,這次運糧到前線的南陽地動災民,實際上就是南陽蘇家。南陽是永昌伯府的原籍,是他們的興旺之地,南陽蘇家是永昌伯府的原宗,應該跟蘇庭的關係更近更鐵,怎麼是六殿下,而非四殿下、七殿下幫襯著南陽地動災民?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後麵更精彩!
驚喜的是,經過百年變遷,定西伯府早就是閒散貴族,遠離朝堂,能夠跟六殿下提攜的南陽地動災民一起進退,他們求之不得!更何況杜誠對寧曼母子有活命之恩!
當下一拍即合。
兩天後,在秘密護送寧曼母子前往忻州的隊伍中,有鐘夏等幾個南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