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誠看著圖紙,氣得雙手不停地哆嗦。
隻見圖紙上不僅有一艘底尖上闊,首昂艉高的大船簡易圖形,還標注了豐泰號船號,船的長、寬、吃水深、載重量,還有九桅十二帆的布置方式和桅高、帆型;船板魚鱗搭接示意圖;甚至光鍬釘、鐵鋦、鏟釘、螞蟥釘及其拚合、掛鋦、上卡、加固等方式就畫了好些圖案和說明。
杜誠不由驚歎。果然,蘇瀾關於倭國狼子野心的論斷不是危言聳聽、空穴來風!
隻是,就這麼轉轉看看,倭國人就能整出這麼個圖紙,這也太牛了!隻怕,一旦這些技術為倭國所用,其造船技術將飛升幾個台階!
蘇瀾也看得心驚。因為這些圖紙所畫尺寸、載重量等數據與實際相差不多。而且還部分解密了魚鱗搭接和船釘的秘密!看來,他們遇上了一個造船專家!
常樂還遞過來兩樣東西,一條炭筆,一個手掌長、三指寬的鐵質工具。那工具雖然粗糙,短小,卻兼具刀子、錘子、起子、鋸子、量尺的功能。整個一個古代版的瑞士軍工刀具!
“這是小樂子從那家夥身上搜出來的。”常樂道,“小樂子發現此人在船舷處的救生小船那兒搗鼓,覺得奇怪。他走後,小樂子一看,小船的船板被撬開了!於是尋蹤追跡,發現這家夥正躲在草製品艙房裡畫圖紙……”
“人在哪裡?”蘇瀾鄭重道,“殿下,這是個造船人才,我得見見!”
他們首先去船舷處看了那被撬的救生小船。果然船板被撬開了三塊。蘇瀾看了一眼,不禁恍然。因為從這裡的確可以隱約看到船板魚鱗搭接和好些個不同形狀的船釘。何盾趕緊派人修複。
他們來到了三層最裡麵的一間艙房,這裡堆放著鬥笠、草帽、蓑衣、草鞋等草製品,準備帶到銀礦去的。艙房門口有四個禦林軍在看守。
進了艙房,蘇瀾看見草堆上躺著一個人。他手腳被綁,口中還塞了一雙草鞋。見到人來,嚇得魂不附體,直往角落裡躲。旁邊還胡亂丟著一件倭國官員的官服。
蘇瀾示意,常樂將那家夥提了起來,順手從他嘴裡抽出了草鞋。他立刻高聲叫喚“救命”。常樂賞了他一巴掌,他頓時成了啞巴。
隻見他大約三十出頭,又黑又矮又瘦,高顴骨,金魚眼。因為個子矮,他仰視著大家,眼睛露出驚恐、哀求的神色,隱約還有些桀驁不馴的意味。
何盾打量半天,疑惑道“這人我不認識。應該不是都水監的人。”
“他叫田中健,是兵庫津修造船塢的工匠!前年,他妻子兒女死於火災!我因參與救火,所以認識。據說是他在家蒸煮木板,探究船板彎曲變形卻不斷裂的奧秘而不慎失火。他是個船癡,因一心造船,有些瘋魔,不通世故,受到都水監官員和船塢人員的歧視。”何慶轉身跟田中健聊起天來。
原來,田中健因是工匠,又孤僻任性,不受待見,沒能上參觀人員名單。但他在港口看到大成的大船,實在眼熱,死乞白賴地央求都水監的人要來船上,都被無情地拒絕。但是,他的心實在是貓爪子撓似的,於是偷了一件船塢官員的官服,混進參觀隊伍。上船後,他脫了官服,裝成船工,沒上甲板參加派對,而是到各處逛蕩。隻是,他能躲過彆人,卻躲不過暗衛小樂子的眼睛。
蘇瀾拿著圖紙,迫不及待地說起倭語“你那量尺太小,無法丈量大船。你是怎麼知道這些數據的?”
“原來縣主會說日語!”田中健一愣,自信地笑道,“我的手腳,我的眼睛就是量尺。凡我所見,凡我步量,相差無幾。”
“就算船體長、寬、吃水深和載重量可以眼見步量;桅高、帆型也可以看見。但是,”蘇瀾疑惑地道,“魚鱗搭接方式和造船鐵釘種類,這些東西,你僅僅看了船板一眼就能破解?”
田中健得意地道“我可是天照大神之國最好的造船工匠!看一眼我就知道了!豐泰號整體都是鐵力木吧?這可是價值不菲啊!”隨後,他又無比敬仰地道,“大成人真是聰明絕頂!你們的魚鱗搭接方式真是太奇妙了!還有,你們將船釘做到了極致!難怪你們大成造船技術獨步天下!”
杜誠無語。這真是,外行看熱鬨,內行看門道!
田中健的眼睛很快黯然無光,“不過,我還沒掌握你們船板彎曲變形卻不斷裂的秘密!真是可惜,我沒生在大成!”
“鑿了我的船,偷了大成的造船技術,那是絕無生路可走!你的命,是我的!”蘇瀾慍怒道“我要你今日死,你肯定看不到明日的太陽!”
田中健驚恐地望著蘇瀾,好久才低下頭“我知道,我難逃一死!不過,”他抬起頭來,“你能告訴我,船板為什麼彎曲變形卻不斷裂?”
蘇瀾不怒反笑。果然是個船癡,都要死了,還念念不忘破解造船技術,可謂誌誠!心裡越發愛惜他的才華。也不由升起了一個念頭要不,給鄧源找個倭國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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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要在倭人的眼皮底下,把他們最好的造船工匠偷運出國,談何容易!
思慮片刻,蘇瀾凜然道“你的命既然是我的,那麼,予取予奪皆由我!我給你生死兩條路,死,立刻砍下你的頭,扔下大海;生,隨我去大成,我給你找一個頂尖的造船專家做你師傅!豐泰號就出自他手!你選吧!”
“真的嗎?我能去大成?還能拜天下最好的專家為老師?”田中健先是不相信,然後是欣喜若狂。“我去大成!”
“醜話說在前頭,去大成可以,拜專家為師也行。但是,若想逃跑,必死無疑!”
“去大成學習世上頂尖的造船技術,也像師傅一樣,造出豐泰號這樣的大船!正是我的心願!縣主幫我實現夢想,我感謝都來不及,絕不逃跑!”田中健誠懇地道。
“為避免麻煩,你得改個大成名字,就叫田健!還有,必須學會大成官話!”蘇瀾很是歡喜,“你有親人嗎?我一並給你帶去大成!”
“謝謝縣主!”田健眼神黯然,搖頭道“他們都死了。我沒有親人。”
蘇瀾十分同情,語調也和緩下來“既如此,那我們很快把你轉移走。”說著讓禦林軍給他去拿飯菜、換洗衣物。
出了艙房,蘇瀾讓人安排田健轉移事宜。她還問何慶、何盾道,“貨物還得多長時間卸完?補給情況如何?”
何盾道“姑姑,我們夜以繼日,卸貨和補給明晚基本可以完成。”
何慶也道,“我已經將這次賣出貨物收回的銀兩悉數搬上了船。還有,貨款沒有及時回來的,我也墊付出來,搬上船如何?”
考慮到船到津口海灣,要給鄧荔銀兩備貨,於是點頭道,“那就辛苦三哥了。還有,倭國出產稻米,多多補給。我們爭取後天動身!”說著,又跟他們叔侄咕噥幾句。兩人趕緊去安排。
見蘇瀾三言兩語就為鄧源收了一個倭國徒弟,杜誠由衷佩服,也很擔心。“收個倭國人,還是個絕頂聰明的家夥,沒問題吧?”
“遠隔重洋,重兵看守,他能如何?”蘇瀾笑道,“殺之可惜,莫如為我所用!”她忽然想起仇四曾經擄掠了會“灰吹法”煉銀的大郎和三郎,自己也弄了個船癡,果然是繼承了海盜的衣缽!不由得嘴角彎彎。
杜誠點頭道“隻是,你那障眼法,隻能瞞得了一時!”
“無妨,反正我們後天就動身!”
杜誠擔心道“據我分析,倭國官員在大成縣主麵前醜態百出,人贓並獲,那可是嚴重失儀,喪失國格!按照禮法和慣例,倭國可能要來賠禮道歉、問安撫慰。”
“還會來搜尋田健!”
未時,何慶來報告,田健已經被順利轉移到李旺的斬浪號上去了。那可是大成海軍船隻!蘇瀾放下心來。
一夜忙碌。
第二天一大早,何慶、何盾來報,太宰府大宰武藤太郎、少宰大島雄一和兵庫津港監監丞大島雄二專程而來。他們是奉倭國儀仁天皇和顯仁皇太子、邦仁親王之命,帶著尺高紅珊瑚一株、泥金扇一匣、金銀粉匣各一對,其中裝有檀香和龍涎香各兩盒等禮物,前來致以誠摯的道歉。
他們還帶來三個消息。一是奉上請柬,今天中午,天皇將在皇宮紫宸殿舉行宴會,歡迎縣主出席並親自致歉;二是,都水監官員石田茂嗜賭成性;澤田青彥偷盜縣主寶印和絲帕,二人喪失國格,罪無可赦,已經切腹自殺,以死向縣主致歉、謝罪!
蘇瀾大吃一驚。
一來,前世她去日本旅遊,知道紫宸殿是日本京都皇宮主建築群中的主要建築。也稱南殿或前殿,是天皇即位、元旦節會、白馬節會、立太子、元服、讓位、修法等舉行最莊嚴儀式的地方。天皇在紫宸殿為她舉行宴會,那是極高的禮遇!
二來,倭國人在犯了重罪,或者寧死不屈時,通常是切腹領罪或明誌。石田茂和澤田青彥喪失國格,罪無可赦,隻有切腹自殺一條路可走!
不過,即便如此,蘇瀾心中也無多少悔意。他們不過是咎由自取、自食其果罷了。
但她麵帶愧疚,沉痛道“這可怎麼好,因為我,丟了兩條人命!倒是我的罪過了!”她起身一拜,泫然欲泣。
三個倭國官員慌了手腳,麵帶羞愧,立刻回拜。如此,第三件事情倒不好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