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看尉窈才在宮學當講師十餘天,她從容站到前方表述自身來曆的樣子,已然有文吏氣度。“我姓尉名窈,師從魯縣孔善德。”
並非所有儒生的見識都廣,悄悄詢問“孔善德”是誰?
“就是孔文中哇,‘善德’是孔儒師的字。”
如今世道就是這樣,尉窈沒有顯赫家世,就必須有令人信服的師承,不然以她的年紀傳授詩學,講得再好也沒人聽。
“《關雎》,後妃之德也,風之始也,所以風天下……”
《關雎》是《詩經》之首,但凡學詩的,都會講幾句此詩的釋意和曆史背景。因此這首詩可以說最好講,想往“精”裡講,則最不好講!
由名師傳授而知詩,和尋常夫子傳授知此詩的差距,很快顯現。名師傳授的知識,引而伸之,每一句都有典籍語句來證,寒門儒生最缺乏、無處可覓的,就是典籍引證。
廣庭綠蔭下,吸引越來越多的路人圍至,自古傳學便是莊嚴的事,此處擁來再多百姓,也隻有蟬噪敢和尉窈爭聲乾擾。
北城的賀家子弟也過來了,其中的女郎賀闌自從來洛陽,一直在尋找教詩好又價廉的私學館,聽清楚幾句《關雎》解析,她驚喜至極,往前使勁擠,看到講詩者居然是上個月在千秋門有過一麵之緣的女郎,她的興奮之情裡添加了苦澀。
相仿的年齡,對方的詩是如何學這麼精深的?怎麼各類古籍例句能隨意道來?
除了自身聰慧,肯定有名師教授才會如此。
賀闌悄聲詢問旁邊的儒生“敢問講詩女郎是誰?”
“姓尉名窈,應該是勳臣之尉。”
賀闌羨慕不已,人最無權抉擇的便是出身,她的賀姓也是勳臣之賀,而且排在尉姓前麵,可惜她這一支是疏屬,三世中隻有曾祖擔任過五品官,和她同輩的賀爾渾等兄弟如果不爭氣,往後連“丁姓”也夠不上了。
賀闌漸漸回神,繼續聽《關雎》一詩的解析。
袁翻一邊聆聽尉窈講述,一邊觀察周圍,忽然間目光投於一處,那裡站著個五十餘歲的布衣儒士,袁翻認出對方,是之前擔任禦史中尉、度支尚書的李彪!
去年,李彪因為前尚書仆射李衝的參奏,被先帝免官,對於高級彆朝官的消息,袁翻知曉得不多,他僅聽說李彪一直留在洛陽,沒想到今天竟然見到了。
霎那的震驚過去,袁翻不免奇怪,以李彪的文才和經曆,應當對尉窈的講學一笑而過,為何久久駐足,似真在用心聽?
幾天後,袁翻輾轉打聽才揣測出一個原因。李彪隻有一兒一女,兒郎李誌還沒有入仕,估計以後很難有好的起家官職,而李彪之女天資聰穎,對詩書經義幾乎過目不忘。
倘若李彪不能重新為官,那一家人的前程,很可能全係於此女。
李彪女兒和尉窈同歲,袁翻不由不往惡處想,對方聆聽尉窈講詩,是在尋錯!
繼續往深裡琢磨,當真冷汗涔涔!幸虧尉窈的詩學基礎紮實,更幸虧她那天沒有誌高意滿,講一些自己對《關雎》的理解,一旦被李彪抓住錯提出質疑,尉窈的聲名和前途將全部被毀!
說回眼前事。
渾漁娘好容易找到了尉窈,還不如沒找到,她沒精打采回家,看見長子哄著幾個小的在玩,渾漁娘想勸的話又咽下。
她進到灶屋燒火烹粥,腦中又浮現尉窈講學的樣子,說實話,隱兒識字少,玩心重,真配不上人家。
“唉——”
“阿母,你怎麼了?”宗隱問完進來灶屋,往灶裡添柴,說道“我想找份正經差事乾。”
“你呀,早該如此。”
宗隱望著灶膛裡的火苗,癡意又浮到臉上。“我有差事了,再遇見尉女郎時,她就不會瞧不起我。”
自己的兒子隻有自己能嫌!
渾漁娘生氣道“她一蔭戶女,憑什麼瞧不起你?也就是仗著讀了些書,不然給你納個蔭戶人家的妾我都不願意!”
“阿母!你彆這樣說她,我不樂意聽。”
“行行行,我不說,你快出去吧,不用你幫忙。”渾漁娘怕兒郎再受激病倒,隻能等夫君回家,把尉窈在義井裡講學的事說給夫君聽。
“這可怎麼辦啊,我今天可是打聽得清清楚楚,尉窈在宮裡的學堂講學呢。”
宗甸駁斥“胡說!怎麼可能!宮裡的學堂叫皇宗學,是皇室……”他噝口氣,不,宮裡還有宮學!教宮學的講師大多為女師。“後宮是有個宮學,任教的多為女師。”
他搖頭歎氣“算了,此事作罷吧,真如你說的,這個尉女郎應該是朝著女官前途去的,跟咱家隱兒不是一路人。”
渾漁娘已經有了思量,現在不是提起的時候,因為需得先促成另件事。“你之前不是想換個吏職麼?”
宗甸“算了,得送出十萬錢才能換為獄史,你一人撐起兩處買賣不容易,算了。”
渾漁娘立即道“誰容易啊?這次隱兒生病我才知道,遇上事的時候,你得常回家。我明天把錢湊好,彆拖了,彆再讓旁人把獄史一職給頂了。”
獄史,和宗甸現在擔任的從史,都屬廷尉署最低級彆的小吏,從史一職有無前途,全看跟從的官長有無前途。獄史得參與廷尉獄案件的審理,有無前途全憑個人審問囚犯的手段,審普通百姓當然得不到好處,審官員可大不一樣!
宗甸心情極好,保證道“你放心,等我當上獄史,兩年就把十萬錢給你賺回來!”
次日,尉窈繼續休沐。
今天她家要搬離鬆林彆院了,搬去的地方是勸學裡,是裡坊內,不是尉駰之前看好的外周。
四堵圍牆之隔,宅屋價格天差地彆,但是價貴有價貴的好處!首先宅院不用翻修,再就是坊內有裡正、吏、門士,加起來一百餘人,隻要不是匪兵集結攻占,這一百多位坊吏足夠保證勸學裡居民的安全。
還有,裡坊的四門外邊均有租畜車的商肆,無論尉窈清早去千秋門,還是她阿父去四通市的書坊抄書,都可以租馬租車,節省路途時間。
尉茂指派著家中仆役幫忙搬運箱篋,他趁夫子、師母沒往這邊看,迅速撓一下尉窈的手臂,不滿問她“你去義井裡講學這麼大件事,為何不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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