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陌聽懂了她這句話的意思,也瞬間明白今晚包間裡的事情是有驚無險。
那個被他們所有人護著的小孩,努力想證明自己已經是大人的模樣。
大哭完一場之後,顧輕語的情緒逐漸平穩下來了,她鬆開了攥著安陌衣角的手,深一口氣,像是在給自己打氣,繼續接上之前還未說完的話。
聲音緩緩,“對於農村的家庭來說,要培養出來一個能力、教養各方麵俱佳的孩子,無異於是難於登天的事情,因為條件有限,環境有限,農村的孩子要真正走出大山,很難,真的很難。”
“如果我哥當年沒有跟你們走,他現在或許就是一個普通的深山孩子,沒有見過世麵,也不會有機會見到大都市的繁華,他長大後可能會繼承我爸的家業,在那偏遠的地區駐守一生,守著那偏隅一角,方圓幾裡,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這樣的生活,算不上碌碌無為,但是也不算轟轟烈烈,隻是普通人的平淡生活罷了。”
顧輕語仰著頭,看著霧蒙蒙的天空,倒逼著眼眶裡的濕潤,“你們把他帶走,將他培養成為了有能力、有才華、有涵養的人,這些都是那座大山給不了他的。”
不論是物質上的富足,還是精神上的富足,在那座大山裡,始終都有限製,不如外麵的世界精彩。
顧輕語來陽城這麼久,親眼見證了這座城市的繁華熱鬨,車水馬龍,更是深有體會。
大山的眼界始終是井底之蛙,不走出去,永遠不清楚外麵的生活有多精彩。
“曆練越多,走過的路越多,人生閱曆越豐富,他從深山裡出來,也帶著父母的期待,真正成長為了鎮守一方的將軍。”
顧輕語嘴角微微勾起,眼睛亮得驚人,緊繃的身體放鬆了下來,她笑著開口,語氣裡都是自豪,“拜托,我哥可是z國上將,超酷的好嘛!”
擁有這樣的一個哥哥,真的超酷的好嘛!
顧輕語轉頭,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安陌,“其實,是我們一家該謝謝你們,謝謝你們把他帶走,將他培養得如此優秀。”
“他是我們一家的驕傲。”
要是當初顧輕言沒走,而是選擇了駐守邊境,那麼平靜無波的生活能夠保他一生平安。
可是他跟著安陌一行人離開了,他努力上進,從無名之輩到上將軍銜,他一路往上爬,將自己的人生價值發揮到了極致,真正成為了為國捐軀的少年郎。
他的生命,定格在最多榮光的那一年。
人這一生,向來看不到自己的平行世界,不同的選擇造就不一樣的人生曆程。
既然從一開始就堅定了自己的選擇,那麼一路堅持走到底,繁華殆儘之後,歸來仍是少年。
“安姐姐,”顧輕語的語氣很是認真,“我爸媽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更沒有資格和立場來責怪你。”
“當初我知道哥哥的噩耗的時候,更多的是難過,就像很努力很努力地想得到某些東西,用儘全力之後才發現那東西壓根就握不住,那種無力感和壓抑感籠罩過來,很容易讓人喘不過氣來。”
其實,顧輕語和顧輕言的感情都是兒時保留下來的,時隔這麼多年,要不是有那層血緣關係維係著,他倆說是陌生人也不為過。
實質上,沒有青梅竹馬相處模式的兄妹情誼,也可以說是沒有多少濃鬱的親情,隻是憑借著血緣關係、兒時記憶和一家團聚的那些執念在支撐著。
可是,兄妹間的感情就是這麼單純質樸。
顧輕語在得知真相之後,更多的是難過,期待了很久的哥哥已經不在了,對她來說打擊太大。
但是轉換立場,將心比心一想,她都尚且如此,更何況與顧輕言一起長大的安陌呢?
當時是不是比她更難過呢?
畢竟,安陌親眼見證了顧輕言的離世。
那種痛,比她這個親妹妹的感情應該是更深更甚的。
所以,她又有什麼立場和資格來指責安陌,讓安陌賠她哥哥呢?
生死相交的戰友,能夠把後背托付給對方的人,又怎麼會故意失手呢?
隻是意外罷了。
可是這個意外卻困住了活著的那個人。
顧輕語笑了下,她伸出雙手,抱住了安陌,下巴抵在安陌的肩上,輕聲歎息“所以啊,你不要總是把所有的罪過和責任都攬在自己的身上,也不要把所有的重擔都壓在自己的心裡,有些積了灰的擔子,該卸掉了。”
腐爛的傷口,不能一直腐爛,要有人填上這個窟窿。
“不是你的錯,就不該咱們認,”顧輕語蹭了蹭安陌的側臉,學著安陌安慰她的樣子安慰回去。
“你滿心愧意的同時,卻忽略了自己有多深的愧疚,就受了多大的委屈,安姐姐,很抱歉,是我們讓你受委屈了。”
很抱歉,是他們的無言冷落和無動於衷讓這個滿身清冷的女孩子陷入到深深的自責中,讓她困在了過去,無法與自己和解。
那隻是意外,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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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卻沒有人親口對她說過原諒。
現在,就由顧輕語來開這個口吧,她吸了吸鼻子,靠在安陌的肩上,輕聲道“我原諒你了,我原諒你對我隱瞞這件事了。”
不知道是不是江邊的風有些大,安陌麻木著身體,感覺身體都僵硬了,但是此時,冰冷刺骨的血液卻因為這些話而開始逐漸回暖,延遲的思緒也開始漸漸回籠。
原本耳鳴出現的噪音在此刻也突然停了下來,耳邊隻剩下顧輕語軟軟糯糯的嗓音,帶著哭泣過的餘啞和鼻音。
時隔那麼久,這是她們第一次談起顧輕言這個禁忌的話題。
因為,這是所有人心底不能言說的痛,所以,所有人都避而不談。
今晚,終於能夠攤開來說了,不知道這究竟算是誰的救贖。
顧輕語說,原諒安陌的隱瞞了。
是的,顧輕語沒有提及那場意外,因為顧輕語認為那並不是她的過錯,所以那次的意外實際上沒有原諒一說。
隻有做錯了,才有機會被受害者所原諒。
這是有區彆的。
顧輕語自始自終都沒有怪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