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最後,明美浩一還是又問了。
『那真話是什麼?你真正參與戰爭的感受是什麼?』
『痛苦。』
『痛苦?』
『是的,每當我們死去一個戰友,我的這種痛苦就會加深一層。即便殺死敵人,也沒有任何釋然的感覺,尤其是一開始,當我看見敵人哀嚎,示弱,苦求可憐的模樣。從那時起,便明白了一件事情,打敗你的敵人,羞辱他,殺死他,這也許對於一個精神變態而言是一種快感,一種榮耀。然而……對於我,對於我們之中的許多人來說,這就是一種對自我的折磨。殺掉他們以後,對方的身影會很久很久都揮之不去,好像亡魂一樣在你眼前飄忽不去。尤其是晚上最冷,最黑暗的時候,你哪兒也不敢去,好像他們在噩夢裡都會糾纏,像是厲鬼一樣。』
什麼?
二營長,你怎麼這麼脆弱?
殺人有你說的那麼可怕麼,那些是敵人!是想殺你的人。
殺了他們?然後晚上會因為害怕他們的鬼魂而蜷縮在戰壕裡恐懼??
你這樣還怎麼打仗?
我想也是。但是,人不能要求所有人都生來勇敢,英勇無敵。
從加入軍隊以後,我意識到一件事情。
我們之中,並不是每個人都無畏無懼,敢於身先士卒。
參與戰爭的士兵,其實脫下軍裝,走上街頭,也隻是一群隨處可見的普通人而已。
我們之中,有些人膽小懦弱,他們不會永遠都衝在前麵,可是,你能說這幫人沒有資格保家衛國麼?他們還身在戰場。並沒有選擇逃避。
我們之中,也有些人意誌忽左忽右,飄忽不定,到了最後,也許會在被俘後不堪折磨,出賣自己的戰友們。可是,你真的有資格說他麼?我知道,他出賣了我們,這時候的他已經是人人得而誅之。連我也不會放過叛徒走狗。然而,在他曾經為國血戰的時候,那些罵他的人都在哪兒?既然你們如此勇敢,為何不代替他上戰場與死亡一會?
所以,說來說去,有些人連膽小的人,缺乏信仰的人都不如。你沒資格罵任何人。
如果你不服,先跟著我去戰場。證明你自己,我也希望你不會像膽小鬼,或者被俘後成為叛徒。
而對於殺死敵人,我永遠有所猶豫這件事情,我當然知道。
可是,當我看到那些死不瞑目的一張張臉,一個個斷肢殘臂混合著血泥四散各地。那場麵會讓我回想起,自己的戰友也是這般慘不忍睹的死狀。
我還會回想起,那些無辜的外國平民,也是這樣悲慘的結局,有些畫麵甚至更殘忍。
人都是有感情的,都是鮮活的,我們的殺戮,不是在一本書上,寫殺敵幾萬人,那些受害者的死亡就公公正正,與我們這些士兵無關了。
那是一筆筆血債,也包括我們的戰友。
書上會寫,敵方陣亡十萬人,我方陣亡十萬人。
你會為前一個結果拍手稱快麼?我們這些從戰場歸來的人,隻會因為後一個結果,終生飽受愧疚。
所以,我認真的解釋了我,已經身為青龍的戰士,對於那十年時所參加的戰爭有何感受。
『我們踏上鬥獸場一樣的地方,有時候,隻要無人機一定位,身處隱蔽處的他們就會被無人製導武器殺死。有時候,我們可以用炮彈撕開對方,我們不會看到他們的死狀,因為炮彈一落下,那些人要麼在幾公裡以外下一秒便身軀四分五裂,要麼直接死的灰也不剩。人如果不看見自己殺人,不使用熱兵器奪人性命,是漸漸感受不到這種負罪感的。我們的戰友也都是普通人,來到戰場,抱著什麼心情的人都有。然而,我不得不說明一個真相,在戰爭中,真正為國為民為天下,悍勇無畏的軍人是很少的,也是極少數的。一支軍隊,唯有這最少數的人永遠衝鋒陷陣,激勵著後麵的人前行。但是,如果某天這樣的人死光了。我們的靈魂就散儘了,如何鼓勵其他人成為他們這樣的人,是我們不得不努力,不得不全力追求的事。』
『那你……』
『我為此努力了十年,整整十年,我明白了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