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高山平地豈會平易相交,何況忠承自小便因念書厲害而成為山裡人口口相傳家家樂道的天之驕子,與自己從小棍棒教育的強烈對比之下,忠信還能把這個比自己小那樣多的‘天才’放眼裡,做無話不談的親密夥伴?他不如更疼愛比他小五歲從小與之腳跟腳長大的潘運,更羨慕忠旭與舒慶所在的遠方,更想念那兩個愛跟他撒嬌把他當保鏢又供他當老大的弟弟妹妹。
忠信二十八歲才跟羅明先從山裡出來做生意,賣肥料種子農藥等農業產品,這時候信有兩歲,他開始漸漸懂得為人父,為人子,開始曉得身上有擔子,開始了解老張的沉默,開始關照那個在縣裡念高中的弟弟,但年齡的分水嶺和各自麵臨的新奇生活,多彩命運注定他們始終不能成為同潘運忠旭那樣見麵親熱,分開掛念的關係。再後來,忠承變成了一隻長了翅膀的飛鳥,飛越山河,飛越南北,而兩兄弟的相處時間,總計不過半個月。
忠承會時常收到他郵寄來的各種家鄉特產,會在電話裡被叮囑好好念書不要惹事,也偶爾被關懷他生活如何,身體如何,三言兩語,冷冷清清,然後,三不五時再收到一些他打來的零花錢。
也不知該說哪裡怪,人生短短幾十年蛻變,小時候一說起老張他便怒目圓瞪嗤之以鼻,一直到二十五歲之前這樣的情緒也未能有彆樣改變,然而過了三十歲,尤其戒了牌逐漸不再賭博後,他卻在不知不覺中又慢慢變成了另一個老張,張信有和張信歡眼裡不苟言笑,不可撼動的,熟人眼中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越來越像張建林接班人的老張。
老張家裡許久沒這樣齊整過了,雖然缺了女婿趙舒慶和媳婦羅明先,但大小遠近幾個子女都回來了,又有潘家除潘達外的兩個子女一屋,到了午飯上桌,大小桌子滿滿當當兩大桌。
張家幾個子女同潘家,忠傳是所有人的長姐,都是她手把手或屁股後麵跟著長大的,忠信跟潘達脾性相投都是大丈夫,前幾年兩人相伴出去做生意,都道合夥做生意便是親兄弟也要生嫌隙,他倆卻和和樂樂從未紅臉,後來潘達又同忠信商量做了餐飲,如今生意更是紅紅火火,兩兄弟的收入雖漸漸拉開,關係卻仍像從前你來我往不斷。
潘迅跟忠旭從小玩在一起親厚如姐妹,嫁了人後偶有分隔遙遠,便每次相聚,更像要把分隔許久的話都傾訴完,忠旭性子又開朗活潑,兩個人洗個手出個門還跟小時候你前我後的攆著,時常因此被兩家當媽的笑話。
潘運跟忠承雖然不是一撥,忠承又常年求學在外,兩個人相聚一起,潘運反而更像好學不倦的學生,忠承則是見識廣聞,傳識解惑的老師,朋友,一湊攏,話匣子總是一晚到亮也關不上。
可惜因為離得遠,不像父輩那樣在同一座山裡長大,少年一代的關係遠不如老一輩,父輩親熱,唯有信好和潘宏,相親相愛的仿佛穿了同一條褲子。
年輕人多了,吃飯的規矩也鬆散下來,再有喜事助興,大家情緒愈發高漲,說說笑笑,熱熱鬨鬨,桌上飯菜吃的碗碗空,笑聲也通過幾扇門傳的門裡門外到處都是。
李毛兒家三姑娘明慧從後簷溝上路過,站在洗衣槽上方討水喝,一張俊俏的笑臉曬的金燦燦水亮亮,在縣裡高中念了兩年,卻依然還是從前沒長開的娃娃模樣,黎書慧同盧定芳在灶房盛菜,要拉她進來吃飯,她腦袋搖的像撥浪鼓一樣,喝了水,連黎書慧遞來的麥粑和鹹鴨蛋都沒要就拽著書包跑遠了,忠傳追出來,隻剩她在水井田那邊傳來的一串串銀鈴般的笑答聲。
“喊她就在這裡吃飯回去噻,大中午的這麼熱急啷個呢?”
黎書慧就無辜了“這姑娘從小就拘禮自本,硬是一丁一點都像極了她媽。”
“好像沒看到兩個大姑娘往這兒過嘜,今年又沒回去啊?”盧定芳想起來一上午路過的人裡都沒有李毛兒家人“自己作孽,吳秀珍也不曉得是造什麼孽,還是明慧孝順。”
“三兒孝順嘜人也比老大老二聽話。”黎書慧點頭,又轉話道“兩個大姑娘也好,兩個大姑娘對媽還是好的,怪他李毛兒不是個東西,從小就打的狠,誰認他,明慧是現在讀書,等以後她嫁人出去了她不把吳秀珍接走啊?她也沒少挨打,哪個想回來!”
“唉,作孽啊”
天氣熱的像入了伏,太陽曬在頭皮上,仿佛好多銀針在上麵打仗,屢戰屢敗,又屢敗屢戰。
盧定芳吃完飯收拾了碗筷坐一陣兒就回去了,晚飯在上麵吃,又該換她大展手腳了。
老張今天也不出門做事,跟潘老頭在大堂屋一人一把躺椅一杯濃茶大擺龍門陣,這個年紀的老漢們不是追往憶古就是大聊當下時局政策,無關他人緊要,隻慷慨激昂或懨懨哀哀抒發自己內心對祖國和同胞的熱情關切,大到電視裡的國家大事,小到街上口耳相傳的趣事樂聞都要一一談論一番,仿佛隻有自己才是獨居世外能力挽狂瀾指點江山的清醒者。
小趙盈和黎書慧母女是兩人的最佳聽眾,母女兩人在門口收老胡豆豌豆,小丫頭端小板凳拿瓜子糖水在邊上自娛自樂不亦樂乎。
小堂屋就留給年輕人了,潘運忠承和潘迅丈夫劉達在收拾乾淨的飯桌上鬥地主,氣勢如虹如千軍萬馬廝殺搏鬥,又因有忠旭潘迅和潘運妻子徐雪梅在一旁點評吐槽,局勢更妙趣橫生起來。
忠信在樓上睡覺,頭晚給人送貨沒休息好,稍晚還要趕回去,因他確實臉色看上去不好,大家也不胡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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