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這麼早就上來了?你們從公社上來的啊?吃早飯沒有?還大背小背買了這麼多,這是買的啷個?親家啷個也來了?你也是,娃兒的腳都沒好你又把他拖著走這一趟做啷個!”
“老漢呢?”忠信背著背簍徑直往環堂屋去,信友腳跟腳的攆著。
趙盈從灶房門進來,眉開眼笑的喊了聲嘎婆,也追著信友到環堂屋去了,後麵跟著背著背簍的忠旭。立即環堂屋便熱鬨起來,兩個孩子無邪的吵鬨,忠信沉悶的問候,忠旭緊張的關懷,以及老張愉悅的斥責。
羅清賦在後麵跟黎書慧說話“親家吃飯沒有?”
“吃了,將吃,你們吃飯沒有?”黎書慧站出來遞煙給他,問道“啷個恁早啊?我們也將吃沒多久,沒吃就給你們煮點。”
羅清賦趕忙擺手“我們吃了的,吃了的,上來看哈親家,他人呢?啷個樣了?”
黎書慧便引著他也到環堂屋來“好了,沒得事,太陽把他曬焉了哈,沒得啷個的。”
老張正躺在涼椅上,雙方看到,又是一頓問候,他終究傷了元氣沒多少精神,光是聽他和黎書慧說,自己並沒有幾句話。信友第一時間上廁所去了,忠信站在環堂屋門口插著腰望著外麵不動,忠旭則抱著趙盈坐在老張旁邊的長板凳上聽長輩說話。
“昨晚上還黑倒了,電話裡又說不清楚,光是聽到那個人說親家出事了,具體啷個情況又說不抻頭,急得喲,今天一大早起來就往上麵跑,上麵岩上那是你堂嫂嘜?她還說沒得啷個事的,說是不惱火,說昨天晚上哪個醫生來了去,我們這才放下點心了,心怕出啷個事來不及,趕著好哦,親家他都好沒得事,你說恁大夜深了,離醫院又遠,這可啷個得了!”
“沒得事的,一點小事,不要緊。”老張笑道,也是跟忠旭忠信說。
黎書慧又陳述“本來剛開始那哈是多嚇人的,把我們也嚇一跳,又回來歇一陣,給他吃點東西,涼快哈兒就沒事了,醫生來藥都沒開一顆就走了,說是不要緊,休息兩天就好了。”
忠旭哭不出笑不得的望著老張“老漢也是,恁熱的天出去割啷個苦蒿嘛硬是,那苦蒿能管多少錢,還連背幾背的不歇氣,屋裡沒得飯你隨便下點麵煮點稀飯也可以噻,或者到娘屋裡去吃也可以,飯不吃往坡上跑還攢勁得很!”
“我餓了都要吃飯,不吃飯長不高!”小孩子童言無忌,看著信友從廁所出來往大石包跑去,她便也立即追出去了。
黎書慧一瘸一拐進屋給羅清賦倒茶,嘴裡仍停不住跟孩子們的控訴“他哪回不這樣啊?他會曉得下麵煮稀飯!他光曉得吃,飯吃完了碗都不撿一個的人!”
老張失了麵子,無力反駁,便隻是裝作不甚在意的模樣當聽不清楚,羅清賦又笑道“親家是做大事的人噻,有幾個年輕人在坡上田裡能搞得贏他呢?他是打鑽做莊稼的人哈!”
“嗯,他是做大事的人裡頭挑出來的……”
老張的事情果然傳名了,恰逢趕場,又因兩個子女和親家的到來而更印證了某些傳言,生病的事很快從一根火柴燃燒成了一堆大火,有說他一個人在家沒得飯吃,餓的,有說他恨錢,天天坡上割苦蒿累的,有說他得了什麼不治之症,還有說,聽到了火炮響,怕是昨晚就已經落氣了。
都極有板有眼,都玄乎其玄,上午還信老張死了,下午又信他沒死,或者他上午還活著,下午又死了。
老張啷個都不曉得,屋裡好吃好喝當了幾天賴子,安逸得很。
說是老張過生,實際年年來的也就那幾個人,幾個子女,還有尚健在人世的幾個老疙瘩,七老八十的年紀大暑天氣還年年翻山越嶺爬一兩個小時的山路上來吃頓飯,無非是個思念,都到這個坎,見一麵就少一麵,一年見一回,一年又過去一年。
今年情況特殊,連幾個子女也湊不到一起了。
忠信今年因為新搞了機器,頭天買了東西來看了人,當天傍晚就回去了,忠旭跟他一起回去的,到了第二天正生,飯桌上勉勉強強還有一桌人,羅清賦和信友,趙盈做忠旭的代表,潘家一屋人,另外黎書慧的二哥幺妹,老張一個舅舅,雖是一桌老疙瘩,也還算熱熱鬨鬨,歡聲笑語。
人逢喜事,老張的精神爽快了不少,但依舊免不了又被大大小小一堆人批鬥一頓,小趙盈捧著忠傳一大早在乾壩子買回來的西瓜眼也不眨的坐邊上望著,竟然還有人罵得動嘎公?那個說話直咳嗽,端著茶盅的手止不住的顫抖,走路還拄拐的白胡子老頭真厲害。更令她驚奇的是他硬生生凸出來的背,八十四高齡,背也駝的仿佛背上背了八十四公斤的穀子。直立起來時,他的腦袋已經彎到胸口下麵去了。
潘老頭告訴她這個人年輕的時候跟忠旭一樣高呢,隻是現在年紀大了,腰彎了,背駝了,才至於她一墊腳一夠手就能揪住他的胡子。於是,她又忍不住開始傷心起忠旭來,以後忠旭也要時時刻刻背著那麼重的穀子嗎?萬一累死了怎麼辦,累不死也辛苦啊,腦袋都抬不起來了……
忠傳問她哭什麼,她嘟嘟囔囔了半天也說不出個好歹來。大家便一致以為是王黑娃嚇唬了她,王黑娃叫苦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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