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圈裡,母豬溫順疲憊的躺在最裡麵靠石頭的地方,十幾隻小豬崽正趴在鬆垮垮的肚皮前努力吸吮,忠傳就蹲在它們身後,哪個吃兩口就爬開了,哪個吃著吃著搶了彆人的,哪個吃著吃著迷糊了找不到奶頭在哪兒了,她便是這群調皮將的最佳保姆了。她一麵輕輕將它們扶回來,一麵溫和的念念有詞“吃的好長的好,好好的吃好好的長哈,都乖點,不要調皮不要裝狗,一哈都要長得一肥二胖的,落到地上來了就要信主人家的話,還債點,哪裡落下來的就跟著哪裡長……”
吃完了奶的崽抱回籮篼,再抬回堂屋裡,再是夏天,早晚溫差大,露水多,寒氣重,還要另搭一床薄毯在麵上,差不多就是自家姑娘小子的待遇了,這時候母豬才能吃些東西,豆渣,麥麩,玉米麵,紅苕,和一大桶中藥煎的水。
天已經徹底大亮了,豬圈頂上亮著的燈漸漸沒了光芒,盯著看,隻好像一個發著光的點。
原以為老張要睡多久,哪想七點半不到他就起來了,在堂屋裡一通收拾,沒等黎書慧的飯熟,人已經背著滿滿兩大袋苦蒿出門去了。
黎書慧站在灶房門口眼睜睜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裡“這個人才是!我還說他是起來換你去睡覺的呢!硬是心怕他那點苦蒿賣不脫!曉得到底哪頭緊要點哪頭甩得他分不清嘜!”
“你讓他去吧,那堆苦蒿也在屋裡堆好多天了,馬上田裡穀子收得,堆在那裡占位置。你哪陣到底下席家去?我守著喂幾道,一會兒叫娃來望著。”
他哪裡是分不清緊急輕重的人,凡隻要有忠傳在,天塌了半邊他也是放心的。
從山腳到河底長長一坡,沿石板路一直下去,道路兩旁金黃的水稻已經垂下沉甸甸的腦袋,碧綠的紅苕地又在露水中生機盎然,另可見碩果累累的綠豆,紅豆,芝麻和其他一些蔬菜,但更多還是無人經管打理,長滿了絲茅,狗尾,野燕麥,貴州蒿等野草的荒地,搖搖垮垮的房屋還在,人卻望不到幾個了。經過半坡時聽到黎華英的狗躲在後麵的柴房裡無精打采的叫了兩聲,可半天不見人出來招呼,大門緊閉,若不是還有那狗叫,恐怕也要懷疑是不是這裡也同隔壁周家一樣人去樓空無人居住了。
“周家這兩個老頭兒才會享福欸,門一關,東西一收,到子女那裡去吃也不愁穿也不愁!”
潘老頭作為山裡的筆杆子到席家報到,正好黎書慧腿腳不便,兩個人一道,路上也好有個說話的伴兒“說是二娃轉來了哇,前幾年在廣東哪裡打工嘜後來跟堂客離婚又回來在市裡搞零工了嘛,他大姑娘一家嘜在貴州的嘛,生了三個姑娘,那個婆婆娘嫌棄是姑娘嘜不肯帶孫女噻,你以為這兩口子是去享福啊?還不是幫忙帶人,那女婿也不是個好脾氣的,王二打發他們明群你沒看到啊,娃兒不管光曉得打牌,還動不動摔碗摔筷,當著那麼多人都沒個好臉色兩口子在家大姑娘還能不受他氣啊!享福,沒有幾個是享福的,兒女撫大了還有孫子孫女,一輩子還圍著他們轉。”
“是倒是這個理。”潘老頭禁不住感慨“以前還講養兒防老,現在哪個來給你養老啊,都是個人顧個人!國家給你養老!”
“你這個話也說不得,老大對你不好啊,潘迅嫁出去,哪年過年過節不回來欸,老幺最好,細細沫沫一點小事都是惦記你跟他媽媽的,還不好?”
“好欸,我從來沒說我那幾個不好,我就說我老了,以後要成為他們的拖累,越老越招人嫌,到時候彆說是他們嫌,我個人都害怕,最好到我倒下那天給我一瓶農藥,我不要哪個一天到晚在我床前守著老啦,不比年輕的時候啦,你看以前,我跟二爺從官竹溝背煤炭回來,現在還得行不?現在這坡坡還有幾個得行欸?現在這坡坡聲音都聽不到幾個了還背煤炭!”
黎書慧心中也不禁感慨萬千,年少時光易逝,等發現,再無可追之機,便隻剩百感交集的滿腔唏噓。從前怎會覺得日子難熬呢,竟然一下已經六十好幾的歲數了。
哪怕再回去二十年,那時候也是人丁興旺的,可回去二十年恐怕又忘記從前的日子都是如何熬過來的了吧。當下忙不出頭緒,人總是看不到前後的。
好在河底下還有說話聲,就暫且當做是滿山的人都圍到那裡去了吧。
“還熱鬨欸,少午吃過沒有?”還在壩子後麵就聽到前頭的熱鬨,轉過房子來看,豬已經殺完了,要來接旺子怕是錯過了。
屋簷房柱子下麵還倒掛半邊沒有動刀的豬肉,一壩子的血跡和半壩子的豬毛,光擺著殺豬刀的殺豬凳橫在壩子邊上的芭蕉樹下麵,周圍擺滿冒著熱氣的漲水,邊上四隻籮筐裡其中三隻已經裝滿了,白花花的,紅翻翻的,好看的很。黎書慧跟潘老頭跨上壩子去,又喊道“吃過沒有?我來趕哈少午欸。”
“喲,走得快喲!豬都殺完了,快點上來點煙。”
“就等你們來了!才來,來等著吃現成的嘜!”那拎著刀抽著煙的殺豬匠李青山這樣大聲笑道。壩子裡還站著六七個擼著袖子一同抽煙說笑的男人,席家屋裡的晚輩和親戚,住這附近的封家幾個兄弟,果然,半坡黎華英一家也在。
“我說我就是來的暗的,你比我還來的暗!起著心來吃飯喲。”
“我還吃不得這碗飯?我腳瘸了你也瘸了?你近點我近點?”黎書慧一麵講一麵接過李青山遞來的煙“你曉得有肉吃你不來的早點,我不像你這樣心厚。”
潘老頭的煙接過來就點上了。
那邊封二又走過來笑道“他嘜殺豬匠嘜,是哪裡有肉就往哪裡跑噻,不怕你活那麼大歲數,接的旺子怕真是沒他多欸。”
李青山便又嘿嘿的給他也遞了支煙。
“比你這些會享福點。”留一壩男人們說話,她獨自往人影攢動的灶房走去,在門口撞上正抬著桌子板凳出來的席家兄弟“好過不?桌子寬很了嘛,往堂屋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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