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好點咯，這還是今天早上她媽給她換的乾淨衣裳，你沒看到那幾天，像挖煤轉來的一樣，鼻子眼睛都看不到在哪裡了。”隔壁那老太婆又出來了，端了大盆的衣服來壩子前麵的洗衣槽洗，一麵望著老張爺孫說話“這還是昨天下午挨她媽搓了一頓才好點的結果，不是還要‘去挖煤’，現在啊，是要準備個人洗衣裳了喲。”
老張聞言忍不住捏她的鼻子，又走到壩子邊上洗衣槽處跟那人說話“屋裡沒有人呢，他們走哪裡去了？個人都沒有。”
老太婆曉得他的言下之意，埋著頭長籲短歎道“又弄到醫院去了嘛！住好幾天了，醫生都不收的人，曉得也是恁經得拖哦，又沒有人管她，還弄得你姑娘一天跑到晚，又要早晚到醫院伺候她，又要給老人公煮吃的，還有個娃兒，還有一家人的衛生衣裳，曉得她也是，沒得法！今天早上又洗那一大堆鋪蓋毯子，這會兒賣菜去了吧，老太婆又不能吃油膩的。娃兒也不聽話，哈哈看不到就找不到人，還好我在家喲，她有啷個事就光我幫她看著會兒。”
老張可憐的望著懷裡的孩子，望著那張與舒慶神似的臉，想到如今忠旭獨自帶她的日子，思緒萬千，抱著她走過葡萄架站在壩子圍欄邊望著大橋。
那老太婆又道“馬上恐怕要回來了吧，去有一陣了，她又不敢耽擱，她還有時間敢在外麵逛啊？就買個菜，一哈就轉來。”
老張笑著回頭望她，原本該向她說些感謝的話，嘴微微張著，好半天說不出話來，隻得光笑著，望一陣。
又細聲跟趙盈說話“走嘎公那裡去不？跟嘎公一路，嘎公屋裡有馬馬騎，跟嘎公一路走嘎公那裡去，去不？”
她不回答，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掙紮著跳下來激動的把他往屋裡拽“伯伯給我買的新車子，在堂屋裡，我給你看，好安逸！”
“啷個東西個好安逸喲。”
“你來看，快點！”她風一樣跑進去，在吃飯的桌邊放開了他的手，她說的那輛車就在飯桌邊上。的確巴適安逸得很，敞篷的，粉紅色，足有一米多長，除了開車的位置，邊上還有一個副駕駛，老張從沒買過這些東西，甚至都極少見到，自然辨不出它的材質，更不能想象它的價格，他隻單純覺得這個東西的確漂亮安逸。
可它能有多少實用性呢，又不能拉著他從石岩開到公社去，還不如買件衣服或者買斤豬肉。
趙盈已經坐在裡麵開著滿屋子亂轉了。隨著她的駕駛，車頭車尾的燈閃起來，還有不知道從車子哪個部位響起來叮叮當當的兒歌。她一麵開，一麵嘰嘰喳喳指揮老張把前麵的障礙給她清除開。
“對了，你就開著它去接你媽媽吧。”老張笑罵她，望著那車極稀奇的樣子，忍不住跟著她的車子亂轉“哪個跟你買的？你這個東西買成好多錢？”
“伯伯買的，他從成都給我買回來的。我跟小川娃都有，他的是白色的警車，伯伯還給我買了新衣服，媽媽說先幫我收起來，等走人戶再穿。”
他認得小川娃是趙家老三的孫子，她說的伯伯卻不知是哪一個“你哪裡有個成都轉來的伯伯？”
她還沒回答，忠旭在壩子外麵的嗬斥已經傳進來了“又把拖鞋穿出來到處丟，硬是不長記性是不是！”
她走進來，一手拎著菜，一手拎著先前她甩落在壩子的拖鞋，原本嚴肅的臉在看到立在堂屋中間的老張後一瞬轉化開來，驚訝道“哪陣來的？我剛剛在街上碰到王二，他也沒說你來趕場啊。”
“……將將才來。”他竟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仿佛做了賊被人當場按住。忠旭把拖鞋丟到門背後，轉身拿菜進灶房去了。趙盈仍開著車滿屋亂轉，仿佛沒看到她回來一般，隻是臉色垮下去了，嘴裡也不再咿咿哇哇的呐喊。
忠旭在灶房忙活，一麵問他吃早飯了沒有，問他要不要吃稀飯，說飯在電飯鍋裡已經熟了，她光炒幾個菜就可以吃午飯了。老張重重咳嗽了兩聲，單手插腰上，眼睛望望趙盈，又站了會兒，慢慢走到門口屋簷下朝灶房望。
煤氣上的火已經燃著了，忠旭正在灶房門口爆南瓜皮“坐會兒吧，就我跟娃兒兩個人在家，她婆婆住院去了，現在爺爺在那兒看著的，我煮了飯給她送去再換他回來吃飯。”
她笑著抬頭看他“你莫看她身體不好，一頓還是要吃多大一碗嘞，她爺爺吃飯都趕不上她。”
“那好噻。”他笑了笑，又不知道要說什麼了，乾脆回頭看趙盈，那車子在屋裡亂轉的動靜極大，一圈一圈的，嗡嗡直響。
“你就一天到晚守著你那車子轉吧。”忠旭喊她，又跟老張解釋“上前天她二伯從成都回來給她買的，稀奇的不得了，昨天還開到馬路上去了，不是周嬢嬢看到，叫車撞了都不曉得，硬是調皮得很。”
老張就曉得之前孩子說的伯伯是何人了“她二伯回來了？”
“回來了，大伯爺不是馬上七十嘛，他屋裡幾個弟兄都回來了，恐怕要大辦吧，在街上訂的酒席呢，一回來都來看她婆婆爺爺，這個買這樣那個買那樣的，一哈都熱絡得很，這兩天天天送飯都是他們來幫的忙，我還說呢，給娃兒買這樣買那樣，還不曉得他老漢生要送個啷個禮。”
“……”老張要笑的，笑了一陣又慢慢將笑容收回去了，隻是抬起另一隻手也插在腰上，目光有些呆滯的望著對麵的大橋。
忠旭猶自絮叨著“說是說不好，實際下一輩幾個堂兄堂姊妹還是多好的，回回屋裡啷個事還是幫忙搭手都儘心儘力的，她老漢沒得親弟兄，她爺爺兩個兄弟的孩子還是多好的。”
趙盈將車開到門口來，嘴裡嘟嘟囔囔的叫著要老張讓開，她要開到地壩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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