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僵在半空，忽然掉下來，從此一動不動，跪在床頭的陳啟明哽咽著喊他兩聲，手在他鼻子下麵試了試，一屋子哭聲更大了。那幾個把他從水裡撈起來的叔伯鄰居一麵哭一麵喊陳啟明“記好時間，五點四十，要趕緊做好安排，拿人放火炮通知人們。大姐還在湖南回來還要走幾天，嫁的遠不方便，媳婦忠旭你就要辛苦哈子，樓底下還要收拾出來，人是去了，後頭的人還要吃飯走路。”
趙盈看到外公老張背著手站在幾個男人的後麵，那裡靠近窗戶，有竹子在窗口晃啊晃的想進來。老張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抬起來抹眼睛，他的嘴巴半張著，令他看上去可憐巴巴且老態橫生。
陳啟明哭夠了，爬起來給在場幾個長輩一一磕頭，磕到老丈人這裡，老張繃住哭腔，顫抖著把他拖了起來，兩個人一起站起來，他又一一散煙給在場各位，然後大步出來越過趙盈下樓去。有人陸續跟著他下樓，趙盈仍站在門口，有人含著煙把母親和弟弟扶了起來，有個比潘天發歲數還大的老頭一麵扶一麵說著起來起來這樣的安慰話，煙也在嘴裡一翹一翹的抖啊抖。陳旭東盯著那火舌，趁大家不注意一把把它捏住，而後驚天動地的哭起來。母親慌得不得了，活人還是比死人重要。
老張也抽著煙，有人安排老張來寫祔紙和挽聯，牽路。他從趙盈身邊路過，停下來看她，問她“怕不？”
趙盈大眼睛倔強的望著他，不搖頭，也不點頭。畢竟十二歲了，再不是從前趙家至親過世時的那個小辮子丫頭。
老張把手裡的煙再狠狠抽一口，往陽台上丟到下麵魚塘裡去，而後來抱她，嘴裡輕聲說道“不怕，蠻兒不怕，走，跟嘎公一路，走。”
從小肯定是外婆和大姨疼愛自己更多，當然長大後感到母親也還是愛自己的，但因為那晚那個抱抱，一直到好久好久以後回憶起先前的人們，還是覺得最疼愛自己的人是外公。
看，明明就是同一個人，明明在忠信那裡是個不講道理，頑固，粗暴，甚至對他充滿消極影響的一個人，在趙盈這裡卻是溫暖的像靠山一樣的人。就像明明在信好眼裡很了不起很勤快很厲害並十分敬重和信服的一個人，在忠承眼裡卻隻是同中國萬千普通平凡毫不起眼的隻管溫飽不懂思想教育的農民父親一樣。
他在忠旭心中的形象也重新高大起來了，忠旭嫁到陳家來不久，兩個人又一直生活在三江，喪禮上甚至不一定能把陳啟明這邊的三姑六婆全部認得，幸好有父親，還有他這個定心丸。
潘運把房子搬到了距離城中心六公裡外的老城區，正在等待拆遷的兩層籬笆房，網店和快遞的集中營。一個是即將被拆遷的破舊樓房，一個是正在飛速發展的新興行業，說來是有些搞笑。
橫坐縱向四通八達，旁邊高速上大貨車跑得像馬上就要飛起來。無論從哪個口頭上進去都是隨處可見的包裝袋，紙殼子，泡沫箱，塑封袋。彪形大漢們短褲背心長圍腰，婦女堂客圍裙膠桶鞋，穿著灰撲撲褂子的棒棒背著扁擔在裡頭穿梭，這哪是人住的，這完全就是廠房，倉庫，集裝箱。大約看一眼，大部分都是家具木材，也有衣裳鞋子和飾品文玩特產，有一家弄藥材的和兩家販書的，剩下都是物流快遞，數得上來的數不上來的，一眼過去望不到頭。
忠承數著門牌號找過去，在一間大門敞開，裡頭堆滿衣服鞋子襪子帽子等貨品的後麵看到了半隱在最裡頭電腦背後的潘運兩口子“老板，生意啷個樣。”
“嘿，還說你啷個還不到欸！”頭發理得像老乾部一樣的潘運站起來朝他招手，那打扮哪是做生意的，簡直是學校裡教書的，手裡還拿著中性筆，他話沒說完又坐下去龍飛鳳舞的寫畫起來“莫嘲笑我字寫得醜哈，來來來，快來快來，正是忙的時候，哎呀硬是，等你多大半天了，四點多打的電話現在才到，以為你走丟了欸。”
“沒得車，車站那裡出來找了好大半天都沒看到有通這裡的公交車。”兩人桌上都亂七八糟堆滿了東西，郵政和其他幾家快遞的麵單，一大堆紙，筆，刀子，剪刀，膠帶，打包機，雪梅迎著他打量的目光扶了扶眼鏡得意道“啷個樣嘛大學生，給點指導意見噻？”
“不敢，不敢獻醜。”忠承湊到電腦上去看，正是平時使用的那款網絡購物軟件，不過他用的是買家版，她們用的是賣家版“二爺說忙得很欸，請人不？我也來給你們當小工。”
“開玩笑，我敢用你啊，大學生。”雪梅把二郎腿放下來椅子往前移，迫使忠承不好再扒在電腦前，又打開表格裡的發貨單，拿快遞麵單來寫，一麵自嘲“我還是老老實實寫我的麵單，你莫看，以前你是按時間拿工資，現在我也是欸，我的時間也緊張得很欸。”
她這樣一說，把潘運逗得嘿嘿直樂，看他站邊上望著，指了指後麵樓梯下麵的椅子“個人拿凳子坐，那下麵的茶自己倒來喝，個人管個人哈，喝好了休息好了那裡的筆和麵單，這裡今天的發貨單，不寫完不準吃飯睡覺。”
“……”忠承捂著臉哭笑不得“可以哈，表格都會用了，馬上是不是還要去考個會計啊。”
發貨單上收件人哪兒都有，天南海北犄角旮旯，因此後麵也備注了發貨的快遞，忠承把椅子拖過來挨著潘運，看一看他的電腦“嘖，現在電腦都可以耍得恁歪了，打字比我還要快點哦。”
潘運慚愧道“不怕你見笑，沒學幾天。”
兩個人的字明顯潘運寫得更好，但雪梅勝在速度，隻是她每寫完一張單子就推一下眼鏡的舉動看上去有些好笑，像刻意顯擺自己有文化內涵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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