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也不轉來，就過年一屋人還在一張桌子上談幾句話。我們潘宜，那前兩天跟我打電話，還問我過年要不要走潘運那裡去，前麵兩年都是跟她媽媽一起過的年呢，今年又在廣東去過年，又換了新地方過年。她比我們行實哦，人還不大，今年才初一，你看她去了好多地方啊，上海，廣東，貴州，湖南，你算去過好多地方哇，我們哪裡去過恁多地方。
讀萬卷書行萬裡路，見的世麵就是跟我們不一樣，萬裡長城也去看過了，毛主席的故鄉也去看過了，黃角樹，深圳，活幾十年沒得她懂得東西多。還可以說英語，你看她看電視，英語說的像口頭禪一樣，我們那時陣兒曉得這些嗎，我們隻曉得穿衣裳吃飯，隻曉得乾活兒，寫幾個毛筆字，讀幾本書，我們哪裡曉得哪些。你但凡多懂點啷個多曉得幾個道理人家都問你是不是要造反，都要來壓著你頸脖子逼你把頭埋下去，她們現在多好呢，想說啷個說啷個，想學啷個學啷個，想做啷個做啷個，隻要不犯法，不傷人，人家還巴不得哦，那才是進步呀……”
老張同他侃“一輩強一輩，不進步打仗啷個打得贏啊，又有人來瓜分你的土地糧食你啷個爭得贏人家啊，還不歪，還不歪還要遭打。”
“是這樣噻，你看電視上外國那些國家，這個年代了，還是天天在打仗，還是跟我們小時候那樣。光吃點麵包吃點生香蕉，跟我們那時候埋頭啃樹皮一樣，那就是窮的嘛！國家沒得本事沒得希望噻！談是一天到晚談我們國家這裡不好那裡不好，這個不公平那個貪汙，實際我們老百姓還是過得幸福哈。你看手裡碗裡端得，你看現在有幾個敢來惹我們嘛，都是國家的功勞欸！要長記性呢，要記在心頭呢，莫要好了傷疤忘了痛，好日子過慣了不曉得苞穀粑粑是啷個滋味，那啷個行啊。”
“懶學三天，勤快學三年！”
兩個人這樣說著話，老張真跟他一道往橋上去，過了公交站和幾棟房子，大橋那邊的熱鬨景象乍現。遠遠一片紅色的喧騰，黑壓壓的人群在下麵攢動，春聯福字中國結和各種掛飾老遠在架子上隨風飄揚。再往那頭去還有核桃紅棗等堅果果脯臘貨，鮮果和禮盒在這裡買是不合算的，最劃算的是襪子衣裳保暖鞋手套袖套熱水袋等。雖然都是這一陣兒總在路上看到的，可價格劃算，尤其老年人，每天還是簇擁在這裡盤踞不散，再過一兩天，連賣小菜的也擁到這橋上來了。
潘天發打趣他“你把你煙也擺到這裡來賣，這裡人也不少啊，你看，賣哪樣的都有，離得還近，免得你走恁遠。”
老張不搭理他，挨家看每副聯子上的字，大多是吉祥如意平安順當。字義都淺白得很，不過樣式做得好看，一水兒大紅的底，黑字有金字有，上麵點金子的有，撒金粉的有。雕富貴花，刻公元舊曆的，或者畫新年屬相的，花樣多得很。
挨著邊上另有現寫的，隨便寫啷個，寫新年願望也好，寫對親人家人的話也好，寫名字寫文章寫聯子都可以。價錢分三種，毛筆按八塊一張，小篆算十二，鋼筆算十五，那邊上有寫好做樣板的，字跡的確好看到可以拿上台麵來販賣了。
人圍個圈圈轉，大部分人是寫福字，有兩張紙，寫平安和如意，有的是用小篆寫孩子的名字，等過年哪裡做廟會去求兩塊紅布做平安符。
老張和潘天發湊上來站一陣，將最上麵一張拿起來給老板看，開玩笑“你這個，光是好看，不取作用。真正是貼副春聯就闔家團圓萬事如意的話，保你這生意好得很，一哈都來做這生意了。”
老板被逗樂“圖個意思噻，心頭是恁想的嘛，萬一成真呢，過年哪個不想聽好聽話。走廟裡許個願還要嘴巴說，我這個直接掛門口門神他就曉得，這個好簡單好喜慶嘛。新一年嘛是要整些新花樣噻，還是昨年的春聯掛那上麵整啷個呢。除了想團圓還想發財呢，昨年娃兒考大學，隔兩年又想娃兒喊個女朋友轉來噻。哪個年年都是那一個想法嘛，跟著現實走欸。”
詼諧的回應把大家都逗樂了，也有人道“是倒是取個心意嘛，反正過年，是要討兩句吉祥話。一年苦到頭，閻王菩薩門前也要擱兩顆糖讓他甜一甜的嘛。”
“幫我寫個娃兒名字。”有個年輕的婦人道，是和屋裡長輩一起來的，原先是想寫句話的，人多怕笑，改了娃兒的名字。
“你這些年輕人也信這個哇？”擠在師傅背後的老頭兒瞧她笑，又瞧她懷裡的孩子“不好好讀書哇，是好好讀書的話現在坐這裡寫字的就是你，真正是要讀書才值錢呢。”
寫字的師傅抬頭來將她懷裡的孩子瞧一眼，小篆在紙上落了筆。
潘天發道“這個要啷個讀不讀書啊，字跟人一樣，有的人光會讀書不會寫字，有的人書讀不好字寫得漂亮得很，寫字好不好比會不會讀書更重要。就跟人一樣，先不管聰不聰明出不出息，首先品德要好要端正，這個人才好看，看著才舒服。相由心生，字也由心生，寫草字的人往往毛躁，粗心大意，喜歡發脾氣。字寫得小的人細心，就比畫大字的人要穩重得多，反過來心眼兒也要小些。
有的寫兩個字個人都認不得寫的啷個，有的寫的字隻有他個人看得懂，有的人東畫一筆西畫一筆。有的又光是印著書本上寫，人家哪樣他就哪樣，這樣也不好，看是看得，但是沒得骨頭，太規範，正好比到框框架架裡麵！那又太死板了，要漂亮，飄逸，還要有筆鋒，有骨氣，那才好看，那才真正是好看的字，可以拿出來賣錢的字。”
“你這說的比唱的還好聽，比花兒還好看，看著簡單，沒得幾個人會。”
“那除非是書法家，專門吃這碗飯的，生來就寫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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