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馬摸著口袋從裡麵拽出一把零錢來:“我這不是錢是啷個，我這摸不出來啊，過年的紅包要多少嘛，不就是個意思嘛，來！一哈來！到我這裡來領，來我這個老輩子也來給你們添個喜氣！二天一哈長大有出息了也曉得老輩子這個老疙瘩給你們發過紅包稀奇過你們欸！”
上桌郭偉的嘴大家都是知道的“你那幾塊錢還添個喜氣！你那再隔幾年小娃都哄不了！”
黎書慧聽到上麵桌有不少憋笑聲傳來，她自己也有些忍不住，可默默忍著，乖生生的捧著碗拿著筷子埋頭小口小口吃黎書平給她添來的粉蒸肉和糯米圓子。
她還有道臘肉骨頭燉蓮藕也想吃，正吃著圓子，黎書平端著湯碗到她身後來，黎書平同幾個老太婆笑道“二姐眼睛看不到，我說她眼睛看不到欸給她單獨舀碗，她又不吃辣的麻的呢，那些都吃不得，我添碗不辣的。”
可想旁老太婆如何羨慕，眼巴巴同她道“你也來吃嘛，你也吃。”
“吃嘛吃，吃，我也馬上吃，曉得他們還有好久來。”她說完，又到彆桌添菜去。
挨她坐的老太婆道“有個姊妹還是好，有個親姊妹是要親熱點，姑嫂兒女再親熱都比不得親媽親姊妹。”
黎書慧心裡感懷，麵上便不多表，依舊埋頭吃飯。
表兄弟那邊仍談那話“嘿領紅包嘜是楞個噻，我們小時候哪個不是楞個嘛，磕頭還不是現在這樣做做樣子，還是正兒八經的磕頭磕出響，給老祖宗的吉祥話還不能重樣，前麵的人說完了你後麵的不能說一樣的……這些東西規矩多得很哈，不是現在手一伸就把紅包遞上來，你這哪叫拜年呢，你這就叫要紅包，不叫發紅包，這個長輩給你了才叫壓歲錢欸！你這伸手要的，跟要零花錢去買糖有啷個區彆啊？你些年輕人沒經曆過，以前的老古套多得很哈。”
他現在已經是一人十塊那樣拿出去了，心頭其他不說，麵子上更高調起來。
有打麻將那桌的年輕人笑“網上隨便找段拜年的吉祥話給他，保證花樣兒多又新鮮又有文化水平。”
卻沒人再搭這個腔了，各自各聊其他的去。
兩人沒在郭老毛兒屋裡吃夜飯，也沒讓誰送，少午歇了會兒，坐公交到步行街外麵的站台來，慢慢悠悠在街上晃蕩著回家。
步行街的年末展銷會年年那個樣，逛展銷會的人也年年差不多，哪怕不需要買什麼，東南西北四個口首尾相連，震天響的音樂和絡繹不絕的人穿梭其中，比逛轉盤那幾棟商場有意思得多。
真沒什麼要買的，但就是想逛逛，去年有的，去年看過了，今年沒看過。黎書慧走在前頭，老張依著她，背著手跟在她後麵，經過一個攤兒站幾秒，走兩步再經過一個攤兒。
火爆的都是買小吃的，肉串，臭豆腐，酸辣粉，涼麵，奶茶，烤紅薯，烤板栗。
黎書慧像個孩子在一家賣臭豆腐檔口前停了很久，那兒音樂聲比烤串兒的小，人卻跟肉串兒的一樣多。她從人後站到人邊，又從人邊站到人側，老板忍不住笑了“要試哈兒不？”
老張先出聲:“她那好吃佬呢，哪樣不想嘗哈兒啊。”
又問老板:“你這生意還好呢，你這個啷個賣嘛。”
“十塊錢一碗。”
“十塊錢碗！你這十塊錢，有幾塊啊？”
“十塊錢你要好多嘛，香個嘴，十塊錢也不少噻，這一大碗，你到商場裡去看看，這嘗的就是個味道你還要吃好多嘛。”
“十塊錢碗……一個十塊，十個，一百個……你這一天能有一百吧，淨光這兩天？你這也不是啷個好材料，這些……”
老張簡直與老板擺談起來了，黎書慧抿著嘴沒開腔，又站一陣，抬腳往下一家去。
再走一陣，她停在了一家賣小麵的攤前，鮮紅誘人的顏色盛裝在精致的大碗裡，有人來買，小麵現煮，底下燙兩張葉子，上麵團麵，麵湯盛起來撒的是韭菜段。有個年輕人加了個雞蛋，紙質盒子端著，邊走邊吸溜，有味道極了。
還沒得屋裡煮的麵好吃，恁硬，隻有年輕人吃得，哪個腸胃不好的人來吃這個啊，雞蛋也是，一點兒不團，最是煎的老……可她就是不抬腳，不挪眼，像個監工似的。
這個老板沒招呼，眼下沒人，轉身去隔壁檔口的人吹龍門陣去了。
“……走嘛。”老張就走上來催促了，有焦躁的情緒。
這使黎書慧的臉板得更哀愁，更端正起來。
一路的肉串飄過，年輕人小孩子拿著的竹簽比織毛衣的簽子還長還粗，吃法也蠻，肉串兒橫著走，一根簽兒沒了，一嘴的油，隨手用紙巾一擦，同竹簽一起扔一旁的塑料大滾桶裡。
黎書慧經過那滾桶時望了望，半滿了，但有翹頭，竹簽橫七豎八的，紙盒紙杯東倒西歪的，還有其他果皮紙屑等。
烤紅薯最簡便，就一個帶煙囪的爐子，中年夫婦一邊一個，一人這邊是烤紅薯玉米和甘蔗，一人那邊鞋板底。
黎書慧在那裡停下來時男人正惆悵著一張臉抽煙，正在抻餅的婦人問道“要啷個。”
黎書慧沒說話，又挨近了兩步，老張站在原地沒動。
她近來，男人還是抽煙，一身灰撲撲的，無所謂你買不買，無所謂掙錢不掙錢，婦人也熱情不到哪裡去，隻是還正常談話“紅苕玉米都有。”
黎書慧架先是沒有看到甘蔗的，她雖然走近，隻像好奇的觀望，並不顯露想吃的神態，一指爐子邊上的甘蔗“還拿柴火烤的？”
男人憂傷道“甘蔗杆。”
“……甘蔗還興烤。”老張背著手走近來。
婦人笑道“天氣冷噻，免得冰人，烤熱了相當於嚼糖水。”
老張望著地上柴火似的甘蔗“牙邦不好的牙齒都要給你逮下來。”
黎書慧因這話沒忍住笑，回頭瞧了他一眼，眼睛又來盯著他的爐子和邊上揉麵抻餅的婦人“你這生意還忙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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