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問題你到派出所去說哈，你到公安警察那裡去說，這裡畢竟住戶業主多，不止他一家，這樣影響太不好了，你楞個我們也難辦，整得我們也為難。”
保安們一麵抽著他們遞來的煙，一麵推心置腹“現在這個年代這種人還是少，現在都是讀書人，都是講道理的，即使沒讀書不講道理他也還是曉得怕，你到警察那裡去一談，他一調查清楚，他馬上有個怕場了，自然他就曉得厲害。你主要，你要到正規單位那些地方去，或者你到網上去呀，到新聞上去呀，現在這些事多噻，主要還是要有人看，要有人關注，才會有人跟你伸張正義，有人給你抱不平，因為是你我這些都不懂，那網上懂的人多呀，人家那些多歪啊，光靠你個人你是搞不出啷個名堂的，她是真正鐵了心真正是那種沒得良心的，你就是跟她拚命你都吃虧，這裡鬨這樣守必然你守不出什麼，你還是要個人想辦法。”
康德民的大兒子康德清叫天不應“哎，沒得法呀，哪個想鬨嘛，哪個想出醜嘛，老話談人怕出名豬怕壯，我也在這裡難著的嘛，你看我媽老漢恁大年紀了，我兄弟還有姑娘娃兒，娃兒還要讀書還要生活呀，啷個整，不然看著馬上就要過年了，恁冷的天氣我拖著這些到這裡來整啷個嘛。”
保安:“給他龜兒發到網上去，讓他格老子出哈醜，你看網上那些，讓一哈人都曉得了他才曉得鍋兒是鐵打的，格老子心黑的人你稍見嚇一嚇是嚇不住的！要像網上那種，全國人民都來罵他日決他，那種才安逸！”
視頻裡的羅根水一登場，手和腦袋還吊著繃帶，醫院裡剛換的新的，嶄新乾淨，看來更佐證了他碰瓷的說法，而他一看到那些人，目眥欲裂恨不能吃人的凶惡樣更佐證了相由心生一看就不是好人的老古話。他從上來，二話不說徑直衝過去找康洪強等人拚命的架勢來看，蠻橫無理，一根筋，被眾人七手八腳拉開後麵目猙獰恨的像幾世世仇，這雖叫人有些迷惑和費解，可他沒說話，不管身後陌生人和朱家兄弟說的什麼，徑直往樓道裡走去，連背影瞧著都透著窮凶惡極，這模樣也更叫人確信了他不像好人。
網上果真罵聲一片，羅根水尚不知情，轟隆一聲關了門，還沒在凳子上坐下來，轉身又聽到敲門聲，門一打開，康洪兵半個人卡進來“楞個躲著有用嗎，當麵說呀，你算啷個嘛？大門一關我就拿你不能夠了？你坐得下來？良心上過得去？出殯上山你不去嘜過後我們來看你你至少要請我進屋喝口水噻，你我再是深仇大恨呢，我還是記著你是我康洪榮三哥的大舅子我還是客客氣氣的對你的噻。你怕啷個嘛，有哪樣心虛嘛？哪樣怕人家見不得嘛，就喊你給我伯伯下個跪道個歉，喊你走我三哥墳上去磕個頭，這個都算過分嘜？”
視頻裡羅根水始終在情緒暴走中，可隻有何芬清楚，他這崩潰的情緒是因為他在超市兢兢業業上十年，東家卻能因為這些爛廝兒將他說開就開，說棄就棄了。社保斷了，經濟來源也斷了，勤勤懇懇半輩子，叫人拉到燈下蒙在布袋裡推了一把。明明他滿腹委屈滿身窩囊，偏偏沒有人真正關心是非對錯，也可能這個事原本不需要關心，死者為大，康洪榮死了，死在他妹妹羅根秀的棍棒下，這是結果，這結果也預兆了羅家的結果。
何芬前一個小時還好好坐在崗位上工作，還想康家這些人會不會再次找到超市來，來的話她又該如何應對，講是講同他們拚命，真正到時候，真要與他們拚命？不能連她也被東家拋棄了。
她又想到過年的事，原本往年過年也沒什麼熱鬨處，無非是姑娘兒子回來，她和根水兩個人都休息兩天，家裡放個懶，新年開始初二初三照常上班。但今年不同，姑娘嫁出去了，今年姑娘在彆人家過年，而車禍癱在床上的李國珍卻要同他們一起過年。她對李國珍的情感，從前有怨恨，現在就是那樣了，恨不恨怨不怨的，現今她躺在那裡，老伴兒走了，羅根平走了，等根秀出來，或許她也走了。剩下的日子隻能躺在那張沒日沒夜的小床上，等天黑，等天亮，等飯來，等水喝，等閉上眼睛，再也不睜開。
看在現在光景的份上，或許該可憐她，何芬想。
可這又使她想到了根水的現狀，斷了他一個人的經濟來源雖說不至少馬上捉襟見肘，可羅浩還沒有成家，原本的打算是再攢一攢，等他工作穩定了能在三江再付個首付給他自己慢慢還。根水現今五十坎上，再找個這樣的工作，這基本是不抱期望的事。自然，又要對羅家康家那一團糟心事惱火起來。
沒到下班，可大家都在等下班。年輕的小李突然呀一聲把手機拿到她麵前來，活了大半生的羅根水平時極少拍照錄像，乍一出現在混亂的鏡頭裡，何芬一開始竟然沒看出有哪裡不對，隻看到一堆人謾罵推搡，相比鏡頭裡的人，各自說的方言更使她清醒。
視頻已然經過了處理和剪輯，康家人不再像本身原視頻中的要錢要賠償，也沒有人辱罵問候，而始終來來回回隻表明那一個要求羅家人向老頭道歉，去康洪榮墳上磕頭。直到視頻循環播放了兩遍，被眾人推來推去又拉開的羅根水一臉氣急敗壞的一閃而過。整個視頻十幾秒，羅根水隻在最後閃現了一下，多數是邊上的黃紙紅字，康家人，陌生人。
視頻在網上發酵的速度像加了過多酵母的麵團，熱度連著一晚上持續不下，連一切經手報案的民警和兩人工作的超市都被扒個精光，流言止於智者這是個玄說，流言止於另一個流言。
何芬夜裡覺得晴天霹靂，大熱天哐啷哐啷的，像天被劈開了似的。偏東雨卻沒下來，隻是驚雷劈的人魂不附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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