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老張盯著他手裡轉動的剪子，朝他正色道“你敢來，我肯定要把你逮住！在我麵前放皮皮！但是你隻是吹個牛耍個皮皮，你耍就是，跳梁小醜，我犯不上跟你針對針眼對眼的，我懶得理你，這就是大國風範！大將風範！欸，文明國家，文明人！”
“哼。”鞋匠噴一口氣“你就是怕死的那批，該去唱戲！拿些人去當英雄拿些人去當漢奸，你站中間，光打嘴巴仗。推你上去你倒不怕哦，就是不經打，人家上去劃兩拳，你上去喊兩聲就倒了。”
他像才看到老張“補哪裡嘛？你腳上那雙爛膠鞋還補啷個補，拿錢來我賣雙新的給你。”
老張“……有錢還在你這裡買，我不曉得滿街滿商場……不要錢的鞋都多得很。”
老頭兒們說政治，好比學生們說明星偶像，從前老張也同兩個老頭兒一樣，滿口滿嘴滿腔的國家民族領袖子民國土，雖不上台麵，也是對祖國對民族天下興亡的一腔熱血。不過從前都是同潘天發同王二封家席家張家弟兄，後來大家散了，這些牛皮也早被吹的滿世界亂散了。
“不要錢的你要不嘛？不要錢的你敢穿不嘛？給你放兩顆釘釘在鞋底子上，怕你穿上去就脫不下來。”
“脫不下來更好，免得脫了穿穿了脫的麻煩，沒得丫鬟伺候的。”
鞋匠拿斜眼瞟他“最是你些老頭兒最摳！錢都拿帕子裡三層外三層裹好幾道，談著沒得錢，真正把錢翻出來比人家正經上班的還多好多！退休工資社保，這個姑娘給點那個娃兒給點，還要留著，帶棺材裡去！”
“……”老張盯著他手裡飛快穿梭的鞋針，頂厚的鞋幫在他手裡像海綿泡沫一樣柔軟，就在他一雙手，和膝蓋上那塊黑皮上，翻來覆去幾十下，脫了膠的鞋幫又這樣長了回去。恁粗一根線拉完，最後都點點節節的隱在鞋幫間的縫隙裡。老張光望著他，眼睛追著他的手，好像是自己把那隻鞋子縫完了，可他還要道“你這補的……”
“補得啷個樣嘛？”鞋匠抬眼來瞪他，眼睛裡像有根魚鉤一樣的東西“你有這手藝又你來嘛。”
理頭匠笑了笑，朝老張道“指著這門手藝吃飯的，莫等哈兒把他談跑了，小氣的。”
聽鞋匠哼了哼“我不小氣欸啷個，談我整的不好我馬上拆了你個人拿轉去補，隻要你有我這個手藝。”
他把補好的放地上，又把地上另一隻拿上來，鞋子大約不是什麼好質量，拿來前洗的乾乾淨淨，更顯得鞋子水貨，前麵脫膠的已經用膠水粘過，口頭上還有沒粘合攏來的，兩邊都是’張口巴’。他把這鞋拎起來給老張看，同時翹自己腳上的黑布鞋“不怕你有錢，幾大百的鞋不如我這雙爛布鞋，沒得我這個穿著安逸。”
理頭匠道“人家那鞋玩格你那鞋不玩格。”
他這回連嫌棄的表情也沒有了“隻有這些年輕小姑娘小夥兒買，假把式。”
“……”老張咧著嘴哭喪了一陣，同鞋匠道“補這雙鞋幾塊錢哇。”
鞋匠重新理了根線在手裡“來跟我學手藝不哇？”
老張往邊上退兩步“我怕你個人飯都吃不起。”
他道“不是你以為我啷個還在這裡擺？不然我不早就逛公園逛商場撿不要錢的鞋穿去了？”
“……”老張不理他了，轉身往回走，心裡打主意看一會兒下午拿來還是明朝早上拿來。
再回丁字路口，幾家早餐店都收的差不多了，門口抽煙嗑瓜子的也進去了，換了邊上文具店裡的老板苦大仇深的在玻璃門前站著。兩個三四歲的小孩在路中間的垃圾桶旁把燃完的蜂窩煤灰踢的飛來飛去，口上一時烏煙瘴氣的，路人遠遠繞過。
一塊兒碎的隻剩小麵包大小的煤灰滾到老張腳邊時他下意識也朝小孩兒踢了一下，然後笑眯眯的朝那孩子望，但小孩並未搭理，頭也不抬的又把另一大坨煤灰踢向了遠處，他踢過去的煤灰還沒到小孩跟前已經灰飛形散。
小孩喜歡小孩，畏懼大人，而看不見老人。
靠市場這一段的步行街背後有所小學和幼兒園，兩邊全是賣小家夥玩意兒的，文具，玩具，衣裳鞋子，零食……早上下午熱鬨，這時卻都像要黃了一樣了無生氣。
走完午後沒什麼人氣的步行街，在要拐角的地方看見黃角樹下圍了幾個人，老頭老太太，婦人，嗑著瓜子的男人，往近了走，還有兩個穿警服戴警帽的。
“……他這個就是個人哄個人，主要他個人都深信不疑欸，跟傳銷一樣，他屋裡娃兒都天天吃頓頓吃，像當飯吃。所以這個你啷個談他詐騙嘛，說白了就是沒得文化不懂這些，年輕人沒在屋裡沒得人跟他講，哪個不望個人屋裡娃兒好嘛，哪個不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嘛。他個人先遭騙了，然後他信了，他又來騙彆個，騙你們，這就是明顯的，隻有騙你們這些……騙這種亂投醫的，騙你們這些見得少的。”
老張走攏來，因聽得有趣又糊塗，也在邊上停一停，正巧有個同他一棟樓的老東西在這裡看熱鬨。
又聽另一個警察道“這種事情你想都想得到啷個可能嘛，吃兩副藥就變聰明了腦殼就開竅了，吃兩副藥成績就好了就上清華北大了，就比人家聰明百倍千倍了，那還讀啷個書補啷個課要啷個老師呢，一哈都自學成才算了，一哈都是科學家發明家了！啷個可能呢！沒得醫學根據的東西，連個許可連個執照都沒得的東西，三無產品，完全沒得意義的東西，不曉得哪裡搞來的，沒吃出問題來都好得很！沒吃出副作用已經對得起你了！”
有老太婆問“那是為啷個他那個藥吃了手腕可以掰到後麵去呢？真是手腕掰到後麵去的人真正要聰明點嗎？恐怕也還是有點道理有些說頭哦，可能隻是說人跟人，腦殼不一樣，對有的人又有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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