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的結婚小的讀書，大的嫁出去還有小的，沒得個休息，連著恁多年這個忙完忙那個，你說她哪裡來歇。”
“一味是跟著你姐姐長大，背背簍的走前麵嘜後麵像攆鴨子跟一長串。又是你幾姊妹，又是潘家的，大坪的，河底下也有，那些年生你屋裡好過點呀，一哈兒娃兒都在你屋裡混飯吃。老二從小就不吭氣兒，老二是從小就不多話的，不管在哪裡，不管跟哪個，又不耍滑，光是不談話，悶著個臉，不像其他那些娃兒曉得叫喚曉得哭，有啷個事馬上找大的，他從來不，肯強，所以一搞就挨打呢！打的最多的就是他！”
“替你張忠旭挨的打最多，你張忠旭從小就是個不饒人的，嘴巴又肯談，撩巴女，不做事嘴巴還歪！恁多娃兒在你屋裡耍的話哈哈兒又被你整哭哈哈兒又被你整哭，大人一聽到哭嘜就打大的，大的就從老二開始，達兒一個，老二一個，兩個人專門替你挨打。那哈兒張乃幺還背在大姐背上，乃幺小噻，你看差你們好多歲嘛，他是完全是大姐一個人盤大的，隨便走哪裡都是掛她背上，出門就整點東西兒在口袋裡，哭嘜就遞點給他。也肯哭哦，想下來耍，你又喜歡逗他又喜歡整他，一搞就搶他吃的，大人打你就哭，吵啷個他不下來乾活兒要你們乾活兒。
二爺喜歡姑娘噻，你老漢最喜歡姑娘，你一哭他就舍不得打了，你一挨打你大姐就像母雞一樣把你護著。那小時候你不曉得你大姐多護你們哦，你讀書在路上把人家打了，你大姐悄悄揣糖去給人家賠禮道歉，深怕人家屋裡曉得了來找二爺你回家挨錘，深怕你在屋裡不好過。”
“你莫看大姐是個姑娘，你大姐是，一般男的都比不上她哈，勤快，肯做，一般姑娘的話，或者灶台上會一樣，或者針線會一樣，或者就幫媽老漢搞坡上，你大姐是樣樣得行欸！針線灶台坡上，哪樣她都像挽花兒一樣做出來又好看嘜做的還狡靈，手腳最活泛，所以你老漢喜歡姑娘欸，十個兒都抵不住他那一個姑娘！”
“那時陣兒的人累好狠呢，不管天晴落雨哦，大太陽蟄腦殼，男人在坡上她就在坡上。收穀子那會兒，男人都轉來了在屋裡休息喝茶，他跟你老漢兩個人在後麵插穀草，轉來還幫你媽媽煮飯，還喂豬，壩子的穀子她刮，晚上天黑了還出門辦豬草。好，有時候你媽媽屋裡搞好了，頭先去把豬草辦好了，那她又鬆活點，她就光從坡上背轉來。”
“也不怪說你媽媽搞不贏哦，屋裡恁多人吃飯，恁多人的衣裳要洗，眼睛又不看見，肯生病，屋裡還有一堆畜牲，豬牛，牲口鴨子。你還記得不哇，喊你們小的兩姊妹去辦個菜，轉身就把你媽媽早上栽的菜秧拔起來，氣得你媽媽拿根棍子從黃泥磅一直追到這邊桃子樹。正是砍苞穀杆子，你沒穿鞋，光著個腳跑紅苕地裡去，那苞穀樁，紅苕藤埋著又看不見，你一腳踩上去，哭的喲！那時候幾歲啊，你還十歲多點點，屋裡掰苞穀搞不贏，二爺和幾個哥哥都忙著掰玉米，忠傳一個人把你從屋裡背到公社，又從公社背到石岩，石岩上了藥又摸黑背轉來……忠傳膽子大，天不見顏色才進屋。”
“感激好出了乃幺這個讀書先生，也是你大姐會帶哦，那哈兒嘜屋裡條件要稍微好點了噻。你大的幾姊妹都是個人不想讀，老二是，二爺拿棍子攆著打把他追學校去他都跑出來了，硬要出去打工，不是那塊讀書的料。你張忠旭呢，二爺沒談打過，姑娘家他也不好談，都是你大姐管，你是那哈兒跟著大坪王莉，跟著張家灣那幾個姑娘學拐了。
談出去耍倒得行，談喊你讀書就不得行，借口還會找得很，你都出來跟著那幾個大姑娘在張家灣張少平屋裡耍了好幾天了你屋裡才曉得你沒去學校讀書！你說你好大的膽子嘛，你還記得不哇——張少平隔壁屋裡看到你跟張少平在屋裡耍，以為你跟他耍朋友，兩家把你說定了，這樣到人家屋裡來，結果趕場碰到你大姐呢，一談才說哪裡有這些事……幾個姑娘裹一起，膽子比兒娃還大！
那陣兒你哪個家長談的話當娃兒的能聽進去啊，都覺得是害她，都覺得是整她，都覺得個人聰明個人腦殼轉得快。你不個人走哈那些路你是不曉得路上有些啷個害人東西的，光是嘴巴談，談一百句頂不上她個人去走一趟。大人再操心再替你著急呢，一哈這樣過來的的嘛。”
“操不完的心的話，還覺得你不好，還覺得你有啷個事沒有順著她沒有同意她，反而還一輩子都記恨著。”
……
忠旭甩了電話，人坐在收銀台裡氣的睜不開眼睛，那些話她都聽臭了，沒有一百遍也有九十九！她心裡倒也清楚，其他不說，光談幾個人的學費，電廠沒有糧站時忠傳把高粱稻穀背到石岩，電廠有了糧站，近一點了，背到電廠。老張要忙坡上，忙地裡，她從幾姊妹放暑假開始，裝飼料的尼龍口袋，一袋六十公斤，架在下麵裝滿的背簍上。夏天涼快，亮的早，背兩三趟轉來，白天跟著老張做事，到下午五六點再背兩趟。那時好幾個人這樣，她為給幾個姊妹攢學費，羅昭全王正書李官福父子為了藤倉，舊的轉出去賣掉，新的再裝進來。
忠旭自己從來不去，打娘胎裡出來的小美人，太陽大了不出門，怕曬黑了醜，長胖了醜，有汙垢醜，有蚊子包醜。哪怕早晨四五點也不去，起不來。
除非她實在想吃雪糕，冰袋，或者想要什麼文具，跟著走一趟，拿小背簍裝上一二十斤……對了，就是這一二十斤！這叫人恨得眼睛都發紅的一二十斤，她從前在人人麵前皆一副任勞任怨的辛勤麵孔，拆房子時也表現得好像多忍辱負重，於是越長大，這些經她手長大的人就都成了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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