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者一聲不吭，徑直跟了出去，老張更在心裡摸不清了，那媳婦說是女兒也過得去，後麵這個是女婿。
那兩人一走，像兒子的馬上一改委屈樣兒也要溜邊兒了，他插著手當家做主朝老太太揚下巴“不輸液我就轉去了，下午還有兩車貨要給人家拉，不緊著在這裡耽擱。”
老太太多嫌棄似的吼他“走你的，開車不興慢點又像耍伴兒恁戲打鑼哄嘛，慢點又要人家來吼你你才曉得沒得麵子！”
“喜歡吼的人就是楞個個樣，我開個車他也吼，我開幾十年還要他來當師傅？”他朝母親說完，抬頭露出些為難神色同對麵的妹妹點點頭“辛苦你，哈，我等哈兒看，等哈兒那裡忙完了我再過來，你看徐明幾點放學你去接就是，她這裡光是輸液也沒得其他事，就是給她搞點吃的，慢點我暗了在門口給她買來。”
老太太愈發攆他“不稀罕你送，你個人做你個人的，貨給人家送完了又到處這裡逛那裡逛嘛，屋裡你老漢那個不會煮飯的東西你不轉去望著想把他餓死！看包子饅頭嘜麵嘜買點轉去一起吃，又這裡一趟那裡一趟找不到人！”
姑娘像沒聽到兩個人說話似的。
“走了，有事打我那個電話，這個手機車上有時候聽不到聲音，走了。”
老太太撐著床爬起來望他“你幾個嗲嗲喊她們一哈不準來哈，你莫要轉去又這裡談那裡談明朝那些人還一哈到這醫院來，寡焦人……明朝來給我帶雙拖鞋來，屋裡出來匆匆忙忙的拖鞋搞忘帶了。”
兒子已經看不見影子了。
姑娘背朝黎書慧坐著，好半天沒要走，也不說話，老太太的臉和上半身都叫她擋住了，不曉得母女倆以什麼表情沉默以對。黎書慧沒得熱鬨可看，輕輕將腦袋扭轉來看老張。發現老張與她一模一樣的表情，不由嘴角上揚，對視半晌，兩人雙雙轉過腦袋去。
這可真是，老張站起來，湊近了些“餓沒有嘛？吃點啷個不？八寶粥拿點給你。”
話裡還有些藏不住的笑意。黎書慧閉著眼睛不理他，自信好的事過後，老張說什麼她都聽不見。
大約是沉默的病房裡老張的說話聲引起了姑娘的注意，她稍稍側了側身轉頭來望，撞上老張的目光，朝他抿了抿嘴，這動作短暫使那板正的臉柔軟和善起來。
老張愈發大方的站起來打量，半晌，走到黎書慧床尾來同她們說話“你媽媽嗎？她是哪種病嘛？”
那姑娘正要回答，兩個中年醫生說著話走了進來，都是為那老太太來的“上午的結果出來了哈，還是要動手術，應該問題不大的，手術出來看，暫時安排到明天下午。等哈兒有護士來給你輸藥，今朝沒得啷個事了，個人放寬心不要緊張，明朝早上還要給你檢查一遍的，有啷個注意的剛剛在辦公室走跟你講了，今朝就個人好好休息。”
“有啷個好緊張害怕的呀，沒得啷個好擔心的，我是這年紀了有啷個大問題我也不害怕那些了，寡是麻煩你們，還辛苦你們一趟兩趟的為我跑上跑下。”老太太要撐著坐起來，姑娘像想不到要來扶一把，老太太也像沒指望她啷個“我是遭那裡小醫院耽擱了，我不是在那裡耽擱的話不得楞個惱火，我在那裡檢查他幾回都跟我說我這是囊腫是良性的不要緊，所以我才一味沒打主意呢，那些醫院還是沒得這裡大醫院有手段，不是那裡耽擱的話我今朝不得恁惱火的。”
“現在進來了噻，放寬心，沒得事。”醫生同她說話，又叫家屬:“你陪床吧，等會兒護士要來跟你說的，動手術前有哪些要注意的，莫走了，她進來不能出去了，照看好。”
老太太卻沒理她，又緊著朝醫生比劃“那我這今朝可以吃東西噻，就光是明朝空腹嘛，那明朝早上藥我還吃不吃呢。”
另一個醫生道“跟你說了噻，今朝還是正常，你個人該吃啷個吃飯吃藥喝水都正常，隻是從晚上十點過後你就莫再吃東西了，因為明天早上還要再抽一道血。今朝暫時先給你輸水，一哈都安排好的。”
“哦等於今朝還是正常，要得，我這耳朵不好，記性也差，哈哈兒就忘記了，要得要得，那我就等明朝來。”
她還絮絮叨叨的說著，交代家屬的那醫生已經拿手裡的板子拍說話的醫生示意他趕緊出去了。
“有啷個事這邊辦公室找我就是，我都在辦公室的，直接找我就是。”
“要得，曉得，去嘛，好，曉得，我曉得。”她重躺下來，依舊是自己撐著，不過這回姑娘幫著整理了身上的被子，還幫她拉了拉背後的枕頭，像她嘴裡說了句什麼，口氣聽來不像好話，大約是光喊拿錢痛快一類。姑娘並不搭話，幫她躺下，起身在床邊站了會兒，轉身出去了。
空手的，大約是上洗手間。
老張將老太太望著，同她道“你又是哪樣病嘛？要動手術呢，多惱火嘜？”
“你不要談，貴人病。”她朝老張擺手，看來在家也是個當家的，隻見她的眼睛瞟過黎書慧的後腦勺，擺出一副不忍細說的架勢“架先說我是囊腫，不要緊，喊我藥都不要吃，隔陣去看又是瘤子！還是跟我談不要緊，說是良性的，看它發展，等它發展，真是它長大了再看去割掉。前後拖了我一年多！現在才來跟我說是癌症，你說嘛，還到處花這樣費那樣費去檢查，就光是檢查費都花了我好多錢！他這些醫院又跟鎮上醫院不同，我鎮上醫院的檢查結果人家看都不看，來反正就是檢查，就是花錢，曉得這回又看得準不，談等明朝手術出來看，東西割下來看。”
她說著，下巴指了指黎書慧，小聲道“這又是哪裡不安逸嘛？”
老張看了看床上的人，笑道“心頭不安逸，要人伺候著才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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