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出去有好多錢轉來嘛，哪裡掙錢哪裡花，你除了吃喝，除了這樣那樣的雜七雜八，過年還剩好多在包包裡麵嘛？”
幾個人年齡與華兒達兒相仿，岩上的，小時陣兒一道上學，長大各奔前程，拿眼氣人的話說，走的遠，都是出去見過世麵的。可喝了酒，話說的比這些沒見過世麵的還造孽。
“不管在外麵多少年，有沒有在外麵買房定居，結婚生子，娶媳婦打發姑娘，你還是要轉老家來辦酒，還是要轉這裡來才熱鬨！”但你個人平時又在外地，親戚朋友很少看到，越混越生疏，能說話的越來越少，來往麵也越走越窄，有些看到，人都認不到了。老了死光了，小的認不到，人家還覺得你在外麵大方得很混的好得很，實際呢，就算混得好，那是輕輕容易就混得好的嗎？都隻是個生存！
“你在外麵是叫在外地，不管好多年始終你叫外地人，在外麵是外地，轉老家也像走親戚，要不是有幾個認識的同事老鄉恐怕有時吃飯吃酒你都找不到人，有啷個意思嘛。搞到最後，定下來還好，沒白混，定不下來，還是要轉來，混啷個呢，那還混啷個呢？”
“見世麵噻，看新鮮看熱鬨噻，說的好聽！不怕笑的話，我在外麵上班恁多年，在平慶，哪裡都沒去過！人家還把平慶吹的好得很，一線城市，旅遊城市，大城市！是不是你的嘛，跟你有啷個關係嘛，你除了上下班除了廠裡麵到房子，除了單位到住處，哪點是你的嘛！直白點那點兒世麵還不如我在手機上看得多，我在手機上我已經全中國都去過了都了解過了！平慶我都沒轉過，不僅十幾年的平慶我沒轉過，轉老家來，市裡麵坐個飛機下來，托兒車還整你是外地的還宰你！這還是十幾年前的市裡嗎，出門你照樣找不到頭！
寡是咯，談一樣的話，聞著從小吃的那些味道，那你就舒服了，那你才安逸了，隻有這個，你心裡才舒服。”
生在鬨市，活成了孤島，無論怎麼比，我們這一路，總是在失去中追悔，又在追悔中不知不覺失去更多，明明十幾年前吹的都是“格老子那些地方”話裡話外的驚豔和向往，十幾年後，各自連話頭都懶得提起。
好像無論內心有過怎樣的波濤洶湧幡然恍悟，無論經曆過怎樣的苦難煎熬抑或幸運高光，但終要接受你隻是大概率下的，千千萬萬個普通平凡者之一，你就是一個平常人。再頭懸梁錐刺股，鑿壁偷光仍還是過普通人的一生，頂多會擁有大部分平凡人沒有的艱難險阻坎坷絕望之路，然輝煌與榮光也未必屬於你，生來這一生，隻有平凡，甚至平庸。
潘達覺得有些來錯了，他原是想讓潘運見見從前認識的同齡夥伴兄弟們，結果去的轉不來，轉來的也一言難儘。
“還是你幾個安逸，一味就老老實實在屋裡搞的，生意也做起來了，歲數到了退休直接等養老，娃兒們也大了，管他大小嘜房子車子穩的噻，哪怕就是個摩托車呢，根紮在這裡的。媽——我們轉來，這個歲數”
華兒道“可以了噻，你轉來也可以直接養老噻，你娃兒些反正也長大了，我才沒的事乾，你來天天跟我一路釣魚打牌哇。”
那人哭笑“釣魚打牌不好啊？你們的娃兒都安家了，我們大的，先一味說在那邊嘜就在那邊買房子，結果那邊政策買房子又不一樣，打算是等他個人畢業了工作兩年了交了社保再買，哦——沒等他讀完，屋裡我老漢生病，錢拿轉來看病，又談喊轉來買房子。說是轉來買房子呢，娃兒又不乾，沒確定他以後在哪裡，又等他確定，幾來幾不來，現在轉來買房子搞按揭，月月他還要還房貸，不然的話我哪早房子就搞好了。
現在的事簡單啊？耍個朋友，首先看你有沒得房有沒得車，其他才看你這個人！”
最後乾脆誰也不說了，吹牛侃天行，訴苦訴冤不行，你用吊兒郎當嘻嘻哈哈的口氣說出來還好，誰都一堆傷心事，本來就傷心，再聽聽你的傷心事，一哈都走不了路，過不下去了。
潘達潘運要先回三江，不留到吃晚飯，來同老張打招呼“你吃晚飯走嗎？那你等哈兒坐哪個的車下去呢。”
“這哈兒就走嗎？恁大太陽呢”
老張正同幾個老頭在窗戶邊的椅子上吹龍門陣，椅子下麵的腳脫了涼鞋，一隻腳抬到椅子上來，聞言有些驚慌似的，又很快鎮定，腳放下來，雙手在撩著褲腿的膝蓋上輕輕的拍著，眼睛望兄弟倆“我坐哪個的車都可以，你們現在就走嗎？”
“嗯，轉去晚上店裡麵還要下貨呢，潘寓跟文潔今朝轉她媽媽那邊去了。”潘達一麵說著，把兩個禮盒裡的煙翻出來遞給他“你等哈兒看嘛，沒得車你就坐摩托車下去，這個天不冷的呢，石岩的公交車晚上八九點還有噻。”
老張點點頭“我曉得啊。”
邊上有人道“這裡下去的收班車倒早哦，到哪裡嘛？黃高山跟老爺山的收班車都是四點，他這裡五點宵夜的話你是趕不上欸。”
“”老張張口卻不曉得說話似的，又望潘運“你也轉去？”
潘運往邊上退了兩步“嗯，沒得事我就轉去了。”
老張道“轉去要走嘜啷個嘛，要轉那邊去嗎？”
潘達沒說話，臉上也沒什麼反對表情，潘運道“轉去，準備看明朝嘜後天。”
越發找不到話說了，老張停下拍膝蓋的手，又把周圍幾個老頭望一轉，站了起來，眼睛望弟兄倆，要笑不笑的“去看哈兒你老漢他們不嘛。”
潘運“不去了，送娘那天我去墳上看了的，懶得再跑一趟，不去了。”
潘達覺得他那表情像下一刻就要哭出來似的，因在前頭走出去，仍同他道“你看嘛，坐摩托車害怕你就喊華兒上來接你，他幺爸今朝也下去呢，晚上你沒得事的話去找他幺爸耍噻，你兩個老頭挨一堆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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