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要打的,為什麼不打。
自己手下的將士這麼信任自己,難道要讓他們白白送命不成,她做不到。
儘管定西軍眾位將士可以說都是金國人,但他們和在蒙古戰場上的那些人一樣,是可以將後背交給對方的存在。
大花二花儘心儘力為自己賣命,她不忍、也不舍啊。
所以,她此時做的沒有錯。剛剛自己又陷入了死胡同,還是該按原計劃行事,想辦法去南陽。如果能讓她帶兵去最好,若是不能,那也得抽得自由身。
他日若是戰場相見可能仍會刀光相向,但是現在,她怎麼能讓這些人去犧牲。
她明白大花剛才的意思,她原本也是如此以為,再加上之前金國索要碧葭的事,這些一樁樁一件件,臨安的朝堂上肯定積壓了不少的怨氣,如果此時用兵,當會大勝才是。
她聽到戰況的時候,還真的以為是完顏賽不能力出眾,現在聽大花的意思,還不完全由於此事。
但她,有些不敢相信。
“就算是烏合之眾,也是血肉之軀,也是宋國子民,他們真的舍得?”
大花抿唇,“我覺得很有可能。不知將軍知不知道之前宋國就做過這樣的事,有的草寇占山為王,但是又想被朝廷招安,朝廷就讓他們去和我們還有西夏打仗,這些人的下場,大多都不會好。宋國朝廷利用他們的愛國情懷和正名的心思,他們也不得不拚這一遭,但草寇就是草寇,若是在自家山頭上還能稱王稱霸,到了戰場上,怎麼能跟訓練有素的官兵比?”
大花說的,緣子無從反駁,沒錯,是有過這樣的先例。
對於草寇來說,似乎不近人情,但是對於朝廷來說,何樂而不為?
大花繼續道“完顏賽不領兵多年,應當也知道這其中的關竅,隻是他對付這些人也不得不去打,說不定,還想借此贏得一些名聲,畢竟……”
緣子抬眸,尾聲上揚,“畢竟他在慶州戍守多年也沒有什麼實在的功績,他特意帶走了慶州兵的精銳,卻沒想到我一來竟險些毀了他的名聲。”
緣子自己說到這裡,又微微笑了起來。
大花不知道將軍在笑什麼,但顯然心情比自己剛進來的時候好多了,他也鬆了一口氣。
“大花,幫我辦件事。”
新安江邊的花朵在朝陽的照耀下,紅得仿佛要燃燒起來,而那一江春水,綠得比最濃的藍墨還要深。
趙竑一行離開新安江,往臨安城中去。
新安江,曾經他們一起遊玩的地方。他不僅是到這裡緬懷過去的,也是緬懷故人的。
赤羽的屍身,便葬在這裡。
趙竑自然是不必多次一舉在這裡歇腳,但是他必須要見赤羽一麵。
不是做給手下人看的,而是真正的懷念和虧欠。
他曾經都想過自己榮登大寶後要給赤羽封一個什麼樣的官才好,隻是這一天還沒有到,他卻先自己一步走了。
他不僅沒有見到自己“好兄弟”的最後一麵,還聽說赤羽的屍身被人侮辱,他當時氣憤想立刻回來將他們碎屍萬段。
但是他做不到……
躺在病榻上的他,彆人覺得是陰鷙,自己明白,那是因為深深地無力。
還在臨安的這些手下也都是赤羽一手栽培起來的,他們的恨意不比自己少,趙竑還要安撫他們不要鬨事。
這些人找了有本事的先生給相了一塊風水寶地,沒想到正是在新安江。
趙竑許不了什麼“來世還做兄弟”這種諾,他更看重把這輩子能做到的先做好。
為他手刃仇人,然後……再進行追封……
收拾好自己的情緒,趙竑又坐回了馬車上。
蒼翎在一旁說著近日的行程,“今日接受官家詔見,然後大理寺的幾位大人要來拜見您,明日有工部、吏部、軍械所、京兆府、太常寺的幾位大人想要拜見,後日有大朝會,吳大人約您午後下棋,還有沂王世子也跟您約的後日……”
趙竑輕輕搖了搖頭,回臨安的日子是真忙啊。
雖然在南康也忙,但是除了最開始比較艱難之外,後來找到症結便沒那麼難了。
累是累在實處。
臨安不是,到處都是人情世故,都是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偏又最最重要,動輒就會要了你身家性命。
等等——
“吏部的人還敢來見我?”趙竑嗤笑一聲,“直接回絕了便是。”
他傍晚左右便能入宮,到時候,沒人救得了吏部,也沒人救得了史彌遠。
史彌遠許是沒有十足的把握行刺自己,明明已經把開化縣的行程暴露出去,卻隻敢找鬨事的書生的麻煩。
不能說這種事是他樂見其成,隻能說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他以為“殺雞儆猴”就真能震懾住他們了?他太小看這些人的熱血了。
“都布置好了吧。”
“公爺放心。”
得到了蒼翎確切的答複,趙竑也放下心來,他對這個“新”手下的能力還是很信任的。
“對了,趙與莒……問問他那邊時間要不要往前提一提,好久沒見他了,還有宗禎,你也幫我協調下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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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翎點頭一一記下。
夕陽如血,緩緩沉入天際,將天邊的雲彩染成了一片絢爛的晚霞。
金色的琉璃瓦在餘暉中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光線穿過雕花的窗欞,投射在選德殿內,斑駁陸離的光影在古老的地磚上跳躍。
官家盯著跪在殿內的這個人,半晌沒有說話。
他不是沒有聽到風聲,宗禎手下的人,還有血淨,都在給他傳來南麵的消息。
書生因何鬨事,吏部都出了怎樣的亂子,最後指向何人……
他都看在眼裡。
但是……
“你可知,你要訴的是當朝宰相,你一介白身,憑什麼要朕信你的話?”
跪在地上的書上猛然抬頭,趙竑也瞪大了雙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人是自己帶進來的,那就意味著自己信了他的話,官家如此問他,不就是說明不信任他嘛。
按孫先生所言,應該不止一位官員給官家上折子,數件證據擺在眼前,官家竟然還是不信……
他史彌遠到底用了什麼惑術,能讓官家就這麼信任他。
趙竑本來以為是因為證據不足,不能夠給史彌遠那些人定罪,他以為自己帶回來的人證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沒想到,竟如笑話一般。
書生哐哐磕頭的聲音在選德殿內發出回響,趙竑卻仿如聽不見一般,耳邊轟轟作響。
官家的聲音似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你若是執意誣告,朕便要治你的罪,若是你現在悔過,朕還會念在你才能出眾,特許你入翰林院……”
趙竑的腦子迅速轉動,如果官家認定他是誣告史彌遠,直接下獄便是,為何還要……
仿如封嘴一般。
官家仁愛,他定是知道!他定是知道這人說的是實情,治罪是不得已的手段,他也知道這人是被自己冤枉的,想要給他一條生路。
可惜啊。
趙竑看著書生露出詭異的笑,他站起身來,宗禎和中貴人馬上就站到了官家身前。
書生雙手高高揚起,衝著穹頂大喊“天要亡我大宋啊!可恨的不是奸臣當道,而是你!”
他的手指向官家,“是你這個假仁假義的皇帝,你縱容這樣的人禍亂朝綱。翰林院?”他又大笑起來,“曾經我以入翰林為誌向,如今看來,這官不做也罷,誰要與你們沆瀣一氣、狼狽為奸!”
趙竑眼中有同情,他知道這個書生定是和他一樣明白了,不是官家不知道,而是官家選擇包庇。
從他站起身的那一刻,趙竑已能預見他的結局,他也是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正想著,就見書生又朝自己鞠了一躬,“濟國公,不管你初心何為,我都要感謝你帶我來這一趟,不然我還和他們一樣被蒙在鼓裡,以為大宋還有希望,以為我們自己能改變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