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站不穩,她身形飄忽著,有些踉蹌地轉過身,與新郎服麵對麵。
這一次,虞幸和洛晏可以看見她的半張臉了。
轎女臉上畫著的精致妝容早已在流水侵蝕中融化大半,妝花了之後,那些黑黑紅紅的色彩逐漸變得可怖。
妝容之下透出臉色的慘白,廟宇前的森白燭台更是將她掩映的麵無人色。
來自未知地方的男人笑聲傳來,隱隱約約的,忽大忽小,新郎服被水充盈著,向海妖“彎下腰”。
它似乎是想要,夫妻對拜?
海妖脊背僵直,明顯抗拒著拜下去的動作。
但是她彆無選擇。
哢嚓一聲。
強大的力度強迫著她的脊骨彎曲,在繃到極致,幾乎要將他的脊椎折斷時,海妖終於肯妥協,向新郎服相對而拜。
這一瞬間。
虞幸依稀聽見了有東西從上方落下來的聲音。
他敏感地抬頭。
深淵底部的水流比上麵平靜許多,達到了一種近乎於凝滯的效果,而就在這時,眾多被吸進來的腐肉爛骨從上方飄飄灑灑地落下來,最後沉積到廢墟各處的縫隙中。
一塊血肉,一根骨頭,一張碎布,一枚銅錢。
所有的東西都在往下落,泱泱灑灑。
這盛大的場景,讓他想到這個年代人間婚禮時,伴隨著樂器吹打而撒下的金紅紙鉑。
喜慶的揮灑,熱鬨的祝願,在水底轉換成了血肉的悲鳴。
“﹠‰替…讍?”
含糊不清的囈語聲從四麵八方傳來,血肉降落的越多,囈語聲就越雜亂。
虞幸根本聽不懂它們在說些什麼,隻能依稀從中抓出幾個熟悉的音節,可也難以拚湊出意思。
他隻感受到,囈語聲中隱藏著怒火,對這場“婚禮”進行著詛咒!
無邊的怨氣充斥在胸腔當中,虞幸腦袋開始發昏,囈語的範圍比白色陰火的範圍更廣,即使他們躲在礁石之後,也難逃影響!
洛晏對這類汙染很有經驗,他伸出兩隻手捂住耳朵,並且示意虞幸照做。
水下難以傳聲,囈語的存在本就不合常理,但是捂住耳朵起碼可以稍稍減弱影響,於是兩人做著同樣的動作,雙眼緊盯著海妖的方向。
江祟並不在乎祝福,它竟然把怨恨著業江的溺死者的屍骨拿來當成婚禮的裝飾,哪怕溺死者的怨魂在詛咒著它,詛咒著新娘,也沒關係!
那些靈魂本來就喪命於此,在江水中不得安息,現在居然還要受此打擾和侮辱,它們如何能不怨。
作為詛咒的承受人,海妖直接一口血吐了出來。
她踉蹌了一下,眼瞳渙散,嘴唇愈發鮮紅,接近了嫁衣的顏色。
無數怨魂的詛咒和森白火光的汙染同時在她身上發生作用,她幾乎要忘記自己是誰。
腦袋裡閃過一個又一個不屬於她記憶的畫麵,一些人醜惡的嘴臉深深烙印下來,絕望的哭喊聲也猶如實質。
汙染,侵蝕著她的意誌。
她想永遠的留在這裡,作為新娘,作為祭品,作為獻祭者……作為神明的最後一塊拚圖。
她眼前的景象扭曲著,白光籠罩下的廢墟一會兒變成了堆砌在一起的白花花的屍山肉骨,一會兒又變成笑容詭異的人群。
人群拍著手,大聲祝賀著她的婚禮,讚頌著她的貢獻,歌頌著她對神明的愛。
去吧,迎接它。
去吧,去愛它。
去啊,你還在猶豫什麼?
去啊!去啊!你想逃?賤人,你逃得掉嗎!
人群臉上的笑容逐漸變成譏諷與惱怒,他們扭曲的臉龐猶如惡鬼,伸出手來推搡她。
壯年男人罵罵咧咧地抓住她的胳膊,像拖牲畜一樣,把打扮得華麗的新娘拖向江水,其他人拍手叫好,大聲呼喊著什麼。
她被扔進水裡,仿若輪回。
在“碰到”水麵的那一刻,海妖腦袋一陣刺痛,閃過推演者隊友們的臉,尤其是趙一酒那張同樣鬼氣森森,卻格外令人依賴的臉。
海妖沒被彆的嚇死,卻在意識到自己竟然認為“鬼酒令人信賴”時,硬生生嚇得從無儘的幻境中清醒了過來。
媽的,她不會是斯德哥爾摩了吧!
睜大的眼睛快速掃過周遭,她還在廟宇前,周圍是爛泥和骨肉,哪有什麼拍手叫好的人群,她麵前隻有孤零零的一件新郎服。
海妖心有餘悸地撫上胸口——剛才這是轎女的記憶嗎?
趙一酒之前給她帶來的陰影太大,居然成了喚醒她的錨點,這一點,海妖決定永遠也不會向彆人提起。
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努力思索現在的處境。
婚禮還沒有完成。
但她和新郎服對拜之後,已經接近尾聲了。
下一步是……進入廟宇嗎?
就像人間婚禮的步入洞房一樣?
她在水中喘息著,餘光瞥向虞幸的藏身之處。
虞幸拖著洛晏下來,找到有利地形,這些事她都是知道的,她還知道,她是誘餌,是雷達,虞幸正等著她開始廟宇大門,再儘可能的吸引江祟注意,好讓虞幸和洛晏進入廟宇拿走不動如山咒!
她必須順著江祟的意,但絕不能做到最後一步,否則,他們要麵臨的就是一個完全體即死鬼怪。
係統提示從她入水開始時就沒有斷過。
個人任務第一階段“水中倩影”完成。
個人任務第二階段“踏入漩渦”完成。
……
個人任務第五階段“四方喝彩”完成。
任務進度72
個人任務第六階段開啟“祭廟堂”。
如果你還不打算犧牲全部的性命阻止這場婚禮,那就跟隨你的新郎進入廟宇之中吧。不過一旦踏入其中,你將再難離去。
任務的每一個階段,係統都在勸她自殺。
她可以用全部的性命……也就是不再複活為代價,犧牲自己,打斷婚禮,成全其他推演者的活路。
海妖的心中從來沒有這個選項。
她早就覺得古怪了,這個係統好陌生,有些不像是推演係統。
就算她真的死了,大公無私地毀掉了婚禮,其他人還是拿不到不動如山咒啊。
隻要拿不到不動如山咒,在業江船舫上的推演者遲早被耗死。
他們一死,船坊上的屍體就會連同掀翻的船一起被業江吞噬,得到了屍體力量的業江又會實力大增,找到義莊那幾個狀態不好的人和剩下的屍體易如反掌。
勸她自殺的係統,隻是在以拯救之名,剝奪所有人活下去的希望。
還好海妖並不蠢。
她壓下對係統的懷疑,重新審視任務。
進入這座廟宇後,再難離去嗎……
海妖僅僅是猶豫片刻,新郎服便又過來了。
它身上的紅越來越鮮豔,如同喝飽了血的詭物,袖子一揮,便鎮壓了周遭喋喋不休的詛咒。
愉悅的男人笑聲再次傳來,仿佛在嘲笑那些血肉的自不量力。
它們拚儘全力的謾罵,它隻需揮一揮衣袖就能鎮壓,這是何等的差距?
在遏停了囈語後,新郎服的袖子從背後環住了海妖,推著她往廟宇大門遊去。
一個聲音出現在海妖腦海裡。
那不是現有的任何一種文字和語言,她聽到的是一些晦澀的音節,但奇異地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推開門。”
腦海中的聲音命令她。
“推開門。”
海妖把手搭在了廟宇大門上。
由於水流的侵蝕與淤泥的覆蓋,這扇門的材質難以認清,可能是木的,也可能是石的,當她的手指觸及門扉,她可以感覺到自己隻要輕輕一推,就會有江水隨著她的力度,把門推開。
可是與此同時,無邊的惡意從門縫中滲透出來,死亡仿佛近在咫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