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階上還殘留著上一個秋天的腐敗落葉,新的萌芽便已經迫不及待地從殘雪中鑽出。艾德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那顆嫩芽,來到了葬禮的現場——
望海崖。
空氣中彌漫著微弱的寒意,胭脂色太陽已漸西沉於棕古樹冠之下,海鳥卻仍在孤寂的天空中盤旋。
亞瑟躺在石頭和木柴堆積的柴垛上,悲涼的海風輕輕繚繞著他那團火紅頭發,皮膚在暮色中顯得冰冷而蒼白。
為首的女士戴著黑色的麵紗,看不清容貌。她走上前去,將手中那團藍紫色的乾花放在亞瑟懷中,戴著金屬鳥嘴麵具的其他探員也將手中的乾花獻上。
片刻之間,亞瑟的懷中便鋪滿了暗淡的花海。
艾德將手中的花獻上,看著火焰熊熊燃起,環繞亞瑟的軀殼,喃喃道:
“再見了,朋友……”
亞瑟的身影在焰光中漸漸褪色,化成了道道模糊的虛線、粒粒斑駁的塵埃,隨著升騰熱氣飛向天空……
“願他的靈魂永眠於聖靈懷抱。”眾人低聲默哀道。
……
直到火焰和人群在他身旁消失遠去。空氣帶著鹹澀的海水苦味,艾德望著那逐漸黯淡如青金石碎片的藍色夜空,愣得出神。
“……艾德。”身旁傳來伊頓先生滄桑深沉的聲音。
“結束了嗎?”
伊頓微微點頭,似乎聽懂了艾德的言外之意,從深灰色大衣的內口袋掏出一柄廉價的黃色玉米芯煙鬥。
隻見他耐心地將煙草揉搓入鬥碗中填滿,用火柴“呲啦”一聲點燃,甩滅火柴後緩慢均勻地啜了一口,吐出了雪霧般的細長濃煙:
“我想是時候為這起案件畫上一個句號了,弗洛伊德的死亡導致了整個線索鏈斷裂。郡議會正在極力推動結案,恢複到正常的秩序上去。弗洛伊德馬車租賃公司將會重組,同時道爾地下鐵路公司將會獲得一筆賠償金用於支付受害者損失以及重啟運營。”
“您為什麼要當場殺死弗洛伊德,僅僅是為亞瑟報仇嗎?”
雖然當時是奎茵小姐用那柄蝶翼折刀刺穿了弗洛伊德的喉嚨,但艾德心知這是伊頓先生的授意。
弗洛伊德不過是白手套。這起案件看似是弗洛伊德馬車租賃公司與道爾地下鐵路公司的商業糾紛,實則涉及到奧克蘭家族與皇家學會在銀霧市的權力鬥爭。
但真正讓艾德疑惑的是,亞瑟的犧牲已經引起了皇家學會的不滿,伊頓先生為什麼還要再殺掉弗洛伊德從而激怒奧克蘭家族,同時得罪兩個派係?
“弗洛伊德太狂妄了。他忘記自己隻是接近權力,而不是權力本身。”伊頓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神調局隻為最高意誌服務,而不是某個派係。”
權力本身……艾德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他突然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那個雨夜遇見卡塔莉娜·奧克蘭小姐——
這起事件中,無論神調局選擇與弗洛伊德背後的奧克蘭家族合作,又或者秉公執法逼弗洛伊德供出後台並將證據交予皇家學會,都會導致衝突的進一步升級。
屆時銀霧市將會變成馬匪黨與飛賊黨的秘密戰場,市區成為了最危險的地方。那麼奧克蘭家族提前布局,冒著雨夜轉移家族成員也就不難理解了。
而伊頓先生殺掉弗洛伊德,無異於切斷了導火索。
眼下的結果似乎對雙方來說都尚可接受:皇家學會蒙受了部分財產損失並失去了一位重點栽培的成員,奧克蘭家族則失掉了一位左膀右臂,兩邊都不再有理由升級衝突。
或許對於銀霧市來說,這是最好的結局。
又或許,這也是亞瑟希望看到的……
煙草的火光一閃而過,伊頓亦望向夜空,眼睛比夜晚的天空還要灰暗滄桑:
“我曾經目睹過黑暗、瘋狂和難以言喻的腐化墮落,可它們都不似人心那般可怖。”
說完這句話,伊頓先生站起身來,戴上了黑色獵鹿帽:
“好了孩子,我這把老骨頭得早點回去歇著了,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吧……”
說罷伊頓起身離去,隻留艾德一人坐在夜色中……
【那是個可怕的老家夥,我勸你離他越遠越好。】
月光沁染的暗藍色土壤上,再次燃起了那夢中所見的、淡白至極的手寫火焰文字。
艾德微微仰起頭,任由夜風吹拂著他的短發:
“多謝你的幫助,矩陣。我覺得我可以信任你了,暫時。”
【你似乎突然變得客氣了,我的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