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張了張嘴,終究還是點了點頭。呃,我察覺到她的雙眸似乎悄悄鍍上一層銳色,真是教人防不勝防。
“謝謝你。”戴莎換上了溫柔的微笑。
“沒什麼。”我稍稍低著頭,一時詞窮。
我想再說點什麼,卻總覺得有些失落。
“來,讓我們回到原來的話題。”戴莎仿佛在調動我這唯一聽眾的情緒,揚起右手,接著講:“我曾經聽人講過,關於萬態守恒大循環的另一個假說。當然,因為沒有嚴格的科學論證,或者說猜想更好點。在這個假說中,在仍然超越時空的超量體係中,有著質量,能量和靈魂三個變量。不過,這裡的靈魂應該被定義為記憶、意識和情感等等信息集合體才對。”
“嗯……因為年代有點久遠,要回憶並說出來挺費勁呢。”戴莎講不到一會就卡了殼。
她不好意思地自嘲一聲後,重新組織起語言:“我也記不太清了,總之,好像是說,質量,能量和靈魂分屬幾個層次,能在不同個體間循環流動。這裡的層次概念,應該不是時空之類,或者說是維度?我也不太懂,先略過這些細節吧。嗯,所謂個體呢,甚至包括花草樹木,動物和人類。如果人死去,能量耗儘,肉身逐漸粉碎,靈魂也會破碎成微小的信息碎片並飛散在世間,甚至可能依附在一草,一木,一石之上。”
“而在特定的條件下……抱歉,我記不得啥條件了,反正是假說條件。”戴莎帶著遺憾跳過了關鍵環節,接著說起這套理論:“這些分散的,不知多少已逝生命的信息碎片,可能會被集合起來帶回所屬維度,在那裡被重組成嶄新的靈魂,再降維注入到新的生命容器中,從而形成整個循環。”
“所以,如果再考慮到時間,空間概念,那這個大循環就是無處、無時不在的精妙守恒。”戴莎以右手指尖輕按自己的衣領,仿佛在介紹自己的來曆:“比如我,現在的靈魂,假如真由不計其數的信息碎片組成,看似獨特的性格、情感、意識,說不定卻與從前的某個誰共享過一樣的信息碎片呢?也就說不定擁有類似的個性呢?”
“這真不可思議。”我頗為驚歎,卻感覺有些不對的地方:“但是,人卻不曾有過前世的記憶啊。若說到信息碎片,記憶應該是最合理的信息了吧?”
但我說出口後,還是覺得不太妥。比如我,就總會有一些斷斷續續的不連貫記憶碎片,這又算什麼呢……?
“嗯,合理的質疑。”戴莎似乎樂在其中,好像到了她自己所喜歡的辯論環節:“剛剛,我也提到了特定條件下的信息碎片重組,雖然我不記得是什麼條件了,但我還記得的是,聽說這種信息的升維、重組、降維和流動也是要消耗某種素材的。而記憶,或許就是最好的燃料之一。所以,如此一來,重組後的‘靈魂’沒有了前世的記憶,卻有著前世類似的性格與情感,甚至可能保留著某種烙印般的潛意識,不就說得通了嗎?”
“嗯,這確實有道理……”我想了一會,雖然這是假說,似乎還有些解釋不通:“不過,從兩變量的萬態守恒體係看,在跨越時空的超量框架內,能量和質量之間可說是無損轉化,所以才會有總量守恒的說法。但是,記憶作為信息碎片之一,如果被損耗掉了,就構不成萬態守恒。考慮到絕大部分人都不會有前世記憶,這種損耗說不定是真的。那麼,三變量的體係如何達到精妙的均衡狀態呢?還是說,甚至存在著能與記憶相互轉化的第四變量?”
說到這裡,我還是覺得不對勁,便繼續說:“但是,人沒有前世記憶這個問題仍是死結。就算存在第四變量,恐怕也是記憶的單方麵不可逆轉化。這樣的話,仍達不到均衡狀態啊。”
“確實如此。其實,我偶爾也會想到這個問題,卻始終得不到答案呢。伊珂,你能否解答我的兩個問題呢?”戴莎滿眼期待地看著我:“第一,如果舊的記憶被當成燃料消耗掉,人的成長卻會創造新的記憶,這算不算一種相對均衡?第二,如果存在第四變量,假設那就是x物質好了。那麼,當舊的記憶轉化為x物質並不斷累積,在一個足夠長的時間維度裡,達到即使超量乃至所謂無限空間也難以承載的極限,是否意味著……”
“轟?”戴莎笑著抬起雙手,像是手中有一枚突然爆炸的氣球:“於是,當這個超量空間,或者說宇宙重歸到‘要有光’的創世時刻,從幾乎無限的時間維度來看,是否也意味著一種周而複始且近似於無限的精巧守恒?”
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我驚訝地看著戴莎,驚訝於一位法學背景的檢察官,卻說出我也難以理解的守恒假說。
我忽然想起,戴莎剛才說過是從彆人那裡聽來的,便忍不住好奇地問她:“學姐,這些都超出了我的認知範疇,我沒有能力回答。可是,學姐是怎麼知道這些假說的呢?是自學的?還是聽那位前輩講的?”
“我可學不來這些晦澀的理論。”戴莎坦白交底:“好多年前,偶然聽熟悉的人講過一些。我覺得有趣,就記了下來。”
“哦?難道那也是能晶工學的前輩嗎?是一位怎麼樣的人呢?”我更好奇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還有第三甚至第四變量的萬態守恒假說。但是,如果引入玄之又玄的靈魂信息,又該如何建模和計量呢?能提出這樣假說的人,應該在能晶工學領域也有一定造詣吧。
“那人也是法學出身的,不可思議吧?什麼樣的人嘛……”戴莎搖了搖頭,笑著評價:“一個討厭的人吧。”
“啊?”我頓時呆住,也不知要怎麼接話才好。
還好,戴莎馬上轉移話題。她雙腿交換相疊,將十指交叉相握的雙手擺在膝蓋上,繼續抬頭望向夜空,說:“剛剛,我望著天上的星星,莫名地想起這個假說,接著就又聯想到其他事情,忽然就覺得好好笑。”
“嗯?是什麼事呢?學姐能分享一下嗎?”我想起剛才戴莎眺望夜空時的表情,那時她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呢?
“我想起了十年前的自己,也曾經好奇地數著漫天繁星。如果那個假說是真的。那麼,或許我現在靈魂的一部分,也曾經是好久好久以前某個人的一部分。也許在一百年前,五百年前,甚至上千年前,說不定,曾經共享過同樣部分靈魂的不同我們,也許還懷著一樣的心情,在同一個地方,望著同一片夜空的同一條星河,卻數著其中位置不儘相同的點點繁星。”戴莎語調平緩地講著,像在述說一段跨越時空的故事。
“所以。”戴莎的思維仿佛翱翔於穹蒼:“如果百年之後,我的靈魂粉碎並飄散四處,說不定還有一點點靈魂碎片依附在某些塵埃上。如果那時的科技發達到可以探索星空,如果有那麼一小簇帶著靈魂碎片的塵埃能有幸被帶到宇宙深空,如果還能遇上那傳說中百萬年一遇的冥泉彗星,如果還能乘著彗星旅行過百萬年的輪回。當重返故地之刻,靈魂碎片會不會產生一種‘我回來了’的意識呢?”
真是有趣的想象。如果是我,如果是曾經擁有過共同靈魂碎片的“我”,又曾在何時何處,也許還和誰,一起見證過這無邊無際的璀璨星空,暢想過類似的天馬行空故事呢?
我再想了一會,決定給這段想象打個補丁:“如果要讓已經上天跟隨彗星的靈魂碎片回來,恐怕隻有一種可能性。雖然不知會經過多少個百萬年的輪回,但理論上總會有冥泉彗星撞上這顆星球的時候。到那時,學姐的靈魂碎片就真‘回來了’,說不定還會帶上外星人的靈魂碎片進行重組呢……”
“伊珂學妹。”戴莎回過頭看向我,笑著回應:“你好煞風景啊。”
“啊哈……是嗎?哈,哈……”我尷尬地笑了幾下,也抬頭望向夜空。
天上,星河流淌,群星閃爍。
地上,寧中大道邊,國家權力機構建築群都已睡去,點點滴滴的城市燈光還不足以和星空爭輝,讓我們得以望見那美麗的燦爛群星。
隻是,夜幕之上,似乎還少了什麼。
“月亮……消失了好久啊。”我這才發現,自日落之後那輪早起的月牙輪廓之後,落下帷幕般的黑夜中,卻再也見不到半點月光。
“因為,今晚是新月之夜。”戴莎的聲音輕輕地響起。
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