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我真不願意見到她這般痛苦,就像見到她在摧毀自己十年前的美好且珍貴記憶!
“我知道,就像之前所說的,是麼?”她搖了下頭,說:“可是,說到底,那也不過是在自欺欺人而已……甚至連這一點都做不到。我始終沒辦法不去想,也躲避不了。因為,那一天是6月16日,我的生日啊。”
啊……6月16日?1491年……?我頓時一愣!
大概是在8月11日的周六,在中央圖書館查閱老報紙合訂本時,找到1498年至今六次可能與邪教及死靈殺人有關的恐怖事件後,又翻看了1491年份的《自由報》和《紅番茄報》,那時本是想找與《勞動關係法案修正案》有關的立法報道,但偶然在後者當年的合訂本中發現一則關於6月16日的離奇簡短報道。
1491年6月16日事件的報道並非林奇撰寫,隻是提到“紫櫻城某高尚住宅區發生疑似怪人劫持案件”,以及“一夜緊張對峙過後,某位小女孩成功獲救”,除此之外也未有更詳細敘述……那時候讀到這則短聞時,還感到奇怪,但沒想過去深究,因為隻覺得是《紅番茄報》的一貫誇張風格!
如果那件可怕事件中“被劫持”的小女孩就是蕾雅,所謂的怪人……“劫持者”難道是變異成是死靈的母親?!
而蕾雅的生日又恰好就是在6月16日,那豈不是每年的那一天,無論想或不想,她都很難去“忘記”……!
“蕾雅……抱歉。我……曾看過1491年6月17日的舊報紙,裡麵報道了發生在當年6月16日的一次恐怖事件,受害者是被‘怪人’劫持的小女孩……”我小心翼翼地組織著語言,想與眼前的她確認某個事實……不知會否對她再次造成傷害!
“1491年的舊報紙?那時候的報道是這樣嗎……‘怪人’?唉……”蕾雅輕輕歎了一聲,說:“我並沒有看過詳細的報道。伊珂,那篇報道是怎麼說的?告訴我。”
“不,其實並沒有太詳細,真的,就隻是《紅番茄報》有報道。”我看著她的神采仿佛沒了從前的樂觀與開朗,便將記憶中的當年報道內容向她複述一遍,再強調著說:“真的就是那樣簡短,不到幾十個字。事實上,也未提及‘死靈’之類,所以我才想著,會否……”
會否……隻是蕾雅自己“弄錯”了?說實在的,但願如此!
“還真是簡短呢。”她淡淡笑了下,說:“就如後來父親所說的,‘一切都過去了’,並勸我‘忘記吧’這樣的話。”
啊?這個意思是……
“當時,我的父親長期在外經商。當他回來已經是隔天的事了。”蕾雅說:“他給了我一個久違且持久的懷抱,儘力地安慰我,說‘沒事了’,‘已經都處理好了’,以及‘一切都過去了’,讓我儘量忘記那個噩夢般的夜晚,等等。”
看來,十年前那次悲劇發生後,蕾雅的父親趕回來料理後事的同時,可能還動用關係控製了事件傳播……畢竟從《紅番茄報》的簡短報道來看,估計當時也是引起了一定恐慌的可怕事件,隻是被壓製了輿論並修正了公開措辭。
或許,這就是一位父親對女兒的補救措施吧……儘量保護她並減少心理創傷。
“你的父親……他一定很愛你。”我看著蕾雅,透過她的雙眸,仿佛能讀到十年前的某個記憶畫麵。
也許是在那年的某個夜晚,遲來的父親跪在地上,低著頭將呆立的女兒抱入懷中很久很久,隻是笨拙地一遍又一遍說著“都過去了”的話,卻始終無法向懵懂的女兒解釋為何母親不會再回來……以及那晚的母親到底是怎麼回事。
隻是那些事後的補救,對於長大後的蕾雅來說,是否仍有某些難言的遺憾……?
“我知道。所以,從那之後,他回家的次數多了,時間也長了,也經常在周末和假期帶著我到處去玩,就連一些商務活動場合,隻要合適也會帶著我去……當然啦,那時候的我也隻會對各種琳琅滿目的甜食感興趣。或許,他就是在儘力補償一度缺失的父愛。”蕾雅淡淡地笑了一下。
哦……之前在集團展廳參觀時,蕾雅確實說過,幾年前學校放假時,她跟著父親參加過聚能聯合集團的年會……不過她的興趣點主要在各類甜品點心。
“隻是,等長大後,似乎也慢慢意識到些什麼。”蕾雅收起笑容,說:“特彆是想起之前一些聽聞,有時候我甚至會覺得,父親那時候經常不在家,會否真忙到時常不歸家的程度,是不是……其實在躲避著什麼,比如家庭,以及我的母親……?”
這……!
“我不太明白……但我想,家人應該是很重要的……”我看著蕾雅那消沉的樣子,便儘量結合自己的“理解”說:“也許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難處,但至少還是同一屋簷下的親人。像我……好像就沒有那種與生俱來的記憶。不,更準確地說,我應該也是幸運的,畢竟能在那個冬夜遇到嘉妮老師這樣的家人,才能幸存並成長至今。”
“真好,伊珂。我能感受得到,你堅強的後盾,或許就是那位至親家人的愛護。”她讚賞般笑了一下,說:“而我呢,也不能說沒有。在十年之前,偶爾但歡樂的家庭團聚,比如難得一次以至於至今仍記憶尤深的郊遊,蔚藍的天空,碧綠的草地,溫柔的秋風,歡唱的小鳥,還有父親出遠門歸來後的有趣禮物和甜品手信,母親的笑話,和睦,溫馨,歡聲笑語,隻是……總覺得似乎多了一份客氣,特彆是那勉強撐起的笑容,後來回想起來,那時候的大人們像是戴了沉重的麵具。”
咦……難道,蕾雅6歲前的家庭,其實相當長時間內缺乏“父親”的角色嗎?甚至,即使她的父親回到家後,難得一家人團聚的生活,也可能隻是為了孩子的表麵天倫之樂嗎?!
而這樣的“演出”,或許小時候的蕾雅早就敏感地察覺了……
本來,與蕾雅相處的日子裡,總給我的感覺,就是她的開朗、樂觀和好奇又積極的心態,猶如在常年幸福的陽光與雨露澆灌下成長的可愛花兒!雖然她有時候也膽小,會害怕黑暗,不喜歡可怕的聽聞,可誰又沒有些禁忌或討厭的東西呢?
隻是,她大大咧咧的性格之下,似乎還會偶然呈現一絲貌似與其格格不入的多愁善感,或是敏銳得似乎多慮的“直覺”,甚至於最近對我的一些“依賴”,也讓我感覺到有些奇怪……究竟這些更像是負麵的情緒和憂慮是如何“養成”的?
現在好像有了答案,可我也不太敢相信……蕾雅究竟是有過哪些“不幸”的遭遇?!對,母親早在十年前就不幸離世,甚至可能並不是“安詳”地“逝去”!那仿佛不隻是個“悲傷”的故事……!
而釀成悲劇的起源及過程,恐怕早在十年之前……
“蕾雅,我想……那時候你的父母,肯定都還是為了你好,希望你有個健康成長的幸福環境,一定是的。”我隻能儘力去安慰她,希望她不要過於敏感地“聯想”到某些極端負麵事情……總有這樣的不好預感!
“是的,就像在共同演出一場幸福的‘話劇’,對嗎?我就是那位無憂無慮成長的小‘公主’。”蕾雅搖了下頭,看過來說:“伊珂,我明白你的意思。父母對我的愛……我感受得到,特彆是父親。但父母之間……可能很早之前就有了裂縫。”
“我的母親有很嚴重的精神疾病,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她停頓片刻後,接著說:“難怪在記憶裡,生前的她總是深居在臥室裡作畫,可那些畫作卻都沒有一點亮色,甚至線條雜亂得看不出任何形狀。”
“從我記事起,父親長期在外經商,母親的精神狀態也越來越不好。”蕾雅繼續說:“她越來越頻繁地哭,說一些沒人聽得懂的低語,然後就是對著畫框中滿紙的黑網長時間沉默,眼神空洞……或者就像是瞎了一般。就連傭人也不太敢接近她。定期上門的醫生也隻是做些例行檢查和開藥,仿佛在重複一日又一日的例常工作。”
“但至少,母親應該還是愛我的……因為她看到我時會笑,會擁我入懷,給我講些不久前就已講過的故事……那些故事到後來甚至半小時前就說過了,可她還是會笑著對我講,而我也樂於聽……即使都會背了。但沒關係,因為那份溫柔讓我依戀。”蕾雅的眼眸裡漸漸布滿血絲,可她的雙手卻依然抓住膝蓋上的裙邊,仿佛在堅持著講下去:“可是,再到後來,她就連叫我的名字,聲音也變得越來越模糊了,讓我甚至疑惑……那是在呼喚我嗎?可是,那份溫柔的笑容,絕對不是假的。”
“蕾雅……”我想說些什麼,比如讓她暫停,緩和下情緒,卻見到她又搖了下頭。
她先閉上眼,做了個深呼吸,接著睜開眼看過來,仿佛下定了決心般,將最後的事實……也許是她內心中最深的悲痛講出來:“可是,虛幻的幸福城堡,終將崩塌啊。十年前的6月16日,那天傍晚,當我回到家,推開沒上鎖的家門,走過空蕩蕩的客廳和走廊,瞥過沒人在忙活的廚房,再走進拉上窗簾卻未開燈的房間,聞到奇怪的氣味後,擔憂地喊了一聲‘母親’,便感受到姍姍來遲的冰冷懷抱……”
說到這裡,恰有一滴眼淚從她的眼眶中滲出,悄然滑過她的臉頰,伴隨著她講出十年前的某個真相。
“直至好久之後,我才知道,就在那天下午,我的母親就已經……自殺死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