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最後一次不殺裴孝廉。
隻因他是公子許瞻身邊不能缺少的人。
雖魯莽,卻能救公子許瞻於水火的人。
她踉蹌起身,倉皇奔至車前,一雙手哆哆嗦嗦地去解轅馬。
她要乘最快的馬返回去找沈宴初,她要告訴追兵,大公子要找的人就在這裡,她回蘭台去,但不要殺魏公子!
木轅冰涼刺骨,她指節打顫。
還未解下轅馬來,方才倒在地上的裴孝廉暴喝一聲,已然自背後將她撲在身下。
小七驚叫一聲,旋即被死死地壓進雪裡。
十一月的寒氣鑽心入骨。
那莽夫卻也真是條漢子。
那一刀絞了他的肺腑,竟還能起身反撲。
那莽夫大口地喘著氣,鋒利的長劍就貼在她的臉龐,咬牙切齒道,“魏賊......你.......敢殺我!”
她在雪裡極力撲騰,卻難動分毫。
忽地頭上一涼,伶鼬皮的氈帽亦被那人拽下來,遠遠地甩了出去。
整個腦袋都暴露在風雪中,寒顫全都打進了骨子裡。
雖不曾受傷,但那身魏人形製的棉袍子已然被雪洇濕了。原先十分暖和,沾了雪水便分外的冷。
那人微微起身,一把將她翻了過來。小七甩掉了臉上的積雪,這才看見那人雙目赤紅,麵色發黑,腰腹上下儘數被血染了個通透。
重傷的裴孝廉已然起了殺心。
若方才還隻是要傷她的臉,此時定是要索她的命。
小七沒力氣再掙,也沒力氣再與他周旋,打顫的貝齒哆嗦著,叫了一聲,“將軍......”
那人殺紅了眼,如鐵鉗一般扣住了她的手腕,大刀揚起,瞠目喝道,“裴某要斷了你的手!”
獵獵北風卷著大雪怒吼著撲了一臉,身下洇濕的棉袍子已經涼的要結了冰,小七在這風雪聲裡隱隱聽見雜亂的馬蹄聲迫近。
追兵來了,便意味著魏人已經死了。
身上發著抖,貝齒打著顫,早已凍得發白的唇止不住地翕動,她該求一聲,求將軍恕罪,求將軍饒命,求將軍不要斬斷她的手。
但她沒有。
她不該丟魏人的臉,更不該丟大表哥的臉。
馬蹄聲愈近,周遭的一切卻仿佛靜止了下來。
她抬眼去看陰沉沉的天,看皚白白的雪,看這片覆滿雪的草甸子儘頭是一片鬆林,鬆林也覆滿了雪,也同樣不見儘頭。
她仿佛也不再冷了,好似還與大表哥同乘馬車。
她穿著厚厚的棉袍子,他卻還要給她再罩一件小棉襖,那毛茸茸的小氈帽使她出了一頭薄汗,她捂得臉頰通紅,忍不住叫道,“大表哥,我快熱死了!”
大表哥卻說,“你不能受風,熱也要忍著。”
她如今不再生大表哥的悶氣,她挽住大表哥的手臂,真似個小狸奴一樣乖乖聽他的話。
有人給她馬車,給她棉袍,給她氈帽,不叫她受一絲的風寒,不叫她挨一頓的餓,她還求什麼呢?
用命來護她周全,她還求什麼呢?
她從車窗探出了腦袋,十一月的日光依舊曬得人暖洋洋的。
車輪粼粼往前轉著,夏侯承還在優哉遊哉地趕車,隨行的將士們飲酒驅寒,他們的馬上還掛著烤熟的麅子肉,等到下一次歇腳的時候再好好地吃個痛快。
她看見他們都歡歡喜喜的,日光使他們的臉也熠熠發光,他們哼唱著魏國的歌謠,是因為就要回魏國了,因而很歡喜罷?
是呀,要回魏國了,她也很歡喜。
從魏昭平三年冬至今,已經整整一年了。
她回過身去看車裡的人,車裡的人仍舊眸光溫柔。
她問,“大表哥,我們到哪兒了?”
那人笑道,“小七啊,不怕,朝著大梁走!”
大表哥不要她怕,她便不怕。
他們暖暖和和地曬著太陽,唱著魏國的歌謠,歡歡喜喜地回大梁。
總會回大梁的。
忽而“咻”的一聲長音穿破風雪,繼而又是“砰”的一下,那慘哼聲就在耳畔。
她還在想,這又是什麼聲音,蘭台的人又追來了嗎?
身上兀然一輕,好似一直壓住她的巨石哐當一聲倒了下去。
她能喘過氣了,卻驟然覺出了刺骨的冷來。
懵懵然地望著周遭,日光不見了,大表哥不見了,夏侯承不見了,隨行的將士也不見了,方才還乘坐的馬車正空蕩蕩地停在雪裡。
疾疾乎馬蹄聲近,踏得地動山搖。
恍恍乎見有人飛奔而來,將她抱起。
其人一身白衣,戴著鬥笠,看不清他的模樣。
燕莊王十六年十一月初二,魏大公子及將士共七人於燕境遇伏殺,生死不知,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