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賁軍押解著曾富貴一生的衛太後往北苑去了,夜色茫茫,那延綿不見儘頭的長戟高門與重簷廡殿,顯得人有多麼渺小呀。
這威嚴赫赫的燕王宮就似一口張著血盆大口的猛獸,將那孤寂的身影吞噬得乾乾淨淨。
明月如霜,寒光點點,在皚皚的積雪上映出慘白驚人的光澤,而夜風乍起,吹得人猛地打起了寒戰。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將那紅寶石戒指一並扣在了她的掌心,她仰頭望去,公子已來到她身旁。
那高大頎長的影子罩住了她單薄的身形,小七心裡的不安頓時消散,她想,有公子在,什麼都不必怕呀。
殿內橫陳的屍首正被虎賁軍往外拖去,在那華貴的地毯上拖出一道道駭人的血漬。
恍然間聽周王後溫藹說道,“遠矚,明日阿蘩就回家了,你帶夫人們一同進宮熱鬨熱鬨吧。”
是呀,從正旦開始,到今夜為止,這個正月死了多少人呀,單是這累累的白骨都能壘成一道高高的宮牆。
鬼氣森森,沒有一點兒人氣,是該好好地熱鬨熱鬨了。
公子應了,“是,母親。”
燕莊王十七年二月初二,魏國大公子沈晏初攜章德公主回薊城探親。
魏國的車駕浩浩蕩蕩地進了薊城,與公子的王青蓋車一後一前地進了金馬門。
初升的朝陽照亮了長長的宮門甬道,昨夜的鬼氣被驅了個乾乾淨淨。公子的高車駟馬,自有朱輪華轂,自由金裝玉裹,那四角的赤金鈴鐺叮咚響著,在空中蕩起好大的弧度。
小七聽見魏人的鄉音在身後的馬車外響起,那是人的氣息,是活人的氣息,是魏人的氣息。
上一回聽聞這樣的氣息還是十六年的四月,那時候魏使來訪,那時候她多想跳下馬車與那魏人說幾句話呀,那時候多想告訴魏使,魏人姚小七就在這裡。
那時候她一心隻想回家,不知身旁的人望她的時候目光複雜。
而今時今日,仍是此情此境,馬車內外的人卻已與去歲大不相同。
她坐在公子一旁,但公子並沒有說什麼。
並沒有說,“沈宴初就在後頭的馬車裡。”
並沒有叮囑她,“不許抬頭看他,更不許與他說話。”
也沒有似從前一樣嚇唬她,說什麼,“但若你背信毀約,我必直取大梁。”
也沒有說什麼,“再敢在我麵前提你大表哥,我必縫上你的嘴!”
大概在他看來,此時的沈宴初已不足為懼,再不配與他相提並論。
是了。
她敬重大表哥,但心裡的人卻的的確確是公子了。
她仍舊與公子穿著一樣的衣袍,那暗緋的顏色如今亦是她最喜歡的,她腰間係著大大的寶藍色絲絛,長長地垂至腿畔。過去她不敢在大表哥麵前穿這樣的衣袍,如今卻大大方方地不怕被人瞧見。
趕車的人“籲”了一聲勒住了馬,繼而聽見身後的馬車也陸陸續續地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