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恪己無奈地搖搖頭,轉頭問起了裴公道“公道,我聽聞你為我得罪了三弟,眼下要被遠調南方?此事可已經定了?”
說到此事,裴琦倒是笑容輕鬆“確已經定了,十月就走。”
周恪己有些惋惜地搖搖頭“我已經聽老師說過了,這事,你不該那麼衝動的。縱使是為了我,也不該得罪三弟……”
“怎麼能說是為了師兄得罪太子呢?賬簿有問題,查不出就是我戶部無能。倘若今後查出要再追責,必然要推罪於我等小吏身上。琦心中明白,此事不可能久瞞,出事則禍及戶部大小官員,哪裡是能顧及是否得罪太子的時候呢?”
廖清河讚許地點點頭“公道向來聰慧。恪己,你也不用自責,縱使沒有此事發生,太子也斷容不下我等。”
周恪己微微歎了一口氣,端起酒盞“恪己連累諸位,實在心中有愧。”
“殿下說的哪裡的話。”魏合端起酒盞與周恪己碰了一下,“我等追隨殿下,乃是感念殿下之誌向,企是單單為了自己的前程?”
師徒四人吃著飯,氣氛正好呢。沒想到幾人閒聊起來,倒聊到了我身上“這位就是六監司藥監的許姑姑吧?久仰大名了。”
我仗著周恪己不大吃葷腥,偷摸偷地在他筷子的絕佳配合下拔了一根雞腿回碗裡,正在奮力撕咬。被忽然點到名差點骨頭戳著喉嚨,又驚又疑地抬起頭,就見裴琦以酒盞掩麵,不由得笑了起來“啊呀,本想說話解悶的,倒是打擾了姑姑的饕餮雅興了。”
我梗著脖子把一口雞肉咽下去,暗自腹誹這個裴公道,說話怎麼總是陰陽怪氣的,一副聰明到討人嫌的模樣。
廖清河也不由得笑了起來,撚須對我頷首“我已經聽恪己說過,多次危急關頭均是許姑姑出手相救方能化險為夷,如此女中豪傑,老夫也深感佩服。”
我連忙拱手回禮“太師謬讚,臣女實在惶恐。”
“哎,何必過謙——吃菜、吃菜,怎麼的一個個到老夫家裡筷子都不拿著了?”
我剛剛又撿起一筷子菜,正吃著呢,就聽得廖清河在旁語氣中帶著笑意感慨“恪己,許姑姑如此忠厚深情,你不可辜負。一旦真的到了柳暗花明那一日,無論如何都是要善待姑姑的,縱使正室略有不便,也不能將姑姑當作一般側室那般對待。你如今也大了,也是到了當考慮廣播子嗣開枝散葉的時候,很多事情都還是早些打算好啊。”
廖清河說得殷切又慈祥,周恪己臉色表情卻忽而生出幾分僵硬尷尬,不知道是想起來什麼。
我筷子一滯,已經將要咽下去的一口飯食都顯得索然無味起來。
“大人,我用好了。”我這脾氣當真是要不得,廖清河還沒有說完,我便覺得自己分外沒趣,甚至不顧禮數放下竹筷。好不容易在按著自己,總算還是顧及了幾分禮節,微微一拱手,“我想出去走走。”
有時候我自己都覺得鬱悶怎麼能有我這樣氣性大的人?也不是金枝玉葉長大的,也不是被寵溺著長大的,怎麼脾氣就能這麼大?
廖清河表情都有了幾分不快,放下手中茶盞搖搖頭“恪己,縱使許姑姑對你有恩,但是也不能事事都這般不識大體。從前倒也罷了,今後你若有意讓姑姑管家,你們還是應該琴瑟和鳴夫妻和睦才好。今後總要開枝散葉,如此怎麼行呢。”
我隻覺得困惑又憤怒,讓我自己都覺得可笑的是,連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我在生氣是因為我在嫉妒嗎?嫉妒一個還是多少個還沒見過的女子?當真是這樣嗎?如果我真的是嫉妒,我應當是死死扒著周恪己不放開的,可我聽到這段話的第一反應,卻是我應該離去。
這還是嫉妒嗎?我是在用我自己威脅周恪己嗎?
我微微抿起嘴,忽然篤定了心思我沒有威脅周恪己,我是真的這樣想的。儘管無稽可考的想法,但是它的確已經在我心裡早早種下了種子。
想到這裡,我忽然覺得輕鬆起來,仿佛廖清河那些話也是不足可懼的。我為了求乞旁人的肯定,早就浪費過一個十年了,我把自己扭曲得那麼不像自己還落了個身首異處的下場。天可憐見給了我第二次機會,眼下我活得明白痛快,何懼旁人如何說。
善妒、易怒、不識時務、不識大體……愛怎麼說怎麼說去吧!
“許姑姑!”我正欲離席而去,忽然背後傳來一聲蒼老的呼喚。
我轉頭看向廖清河,他神態似乎格外複雜,卻不像是全然的厭惡嫌棄“唉……許姑姑忠勇有加,救恪己於危難之中,老夫本不該多言。但是心中實在放心不下,隻多這一句嘴從前在絕境中,兩人相濡以沫雖然艱難,但是卻也容易。姑姑今後若還有誌在恪己身旁陪伴,便要以古今賢婦為榜樣,學習其德行,專研其形容,端莊大氣,不為外物動搖。方能遺芳千載,母儀天下啊。”
我憋了一會,最後還是沒忍住,皺著眉笑了起來“端莊大氣?遺芳千載?唉,我真希望我打小就生在大家族,父親仿佛千年古木一般蔭蔽子孫,母親仿佛河水一般滋潤萬物,如此父母垂範,我不用在災年膽戰心驚,不用在宮裡謹小慎微,不用為了生計與人錙銖必較。可惜,都沒有……正是因為我沒有那些東西,我才有機會幫助恪己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