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劍閣關隘到北川城還有個七八天,周恪己和唐雲忠一年沒有見,晚上秉燭夜談北川局勢。我水土不服有點不舒服,跟著他們倆聽了兩天實在受不了,還是回去自己房間早些休息養精蓄銳去了。
結果唐雲忠這廝越來越過分,一開始是晚上秉燭夜談,到後麵就開始僭越尊禮往我們倆馬車上爬,本來沒多大的馬車根本坐不開來。我氣得不行想把他推出來,結果唐雲忠還就來勁了,跟我算起了主次“我們要談軍機大事,姑姑就不能暫先忍耐嗎?”
我信他個鬼,他個糟老頭子壞得很!
但是我就是不相信也不能在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麵前他趕出去,隻能讓出一個人的位置,結果他進來純就是來嘮嗑的,聊聊小時候的那些往事,跟我鬥鬥嘴,跟我們抱怨邊關有多麼苦,自己作為少將軍又要擺出一副架子唬人,凡此種種不勝枚舉。更多時候唐雲忠就是在外麵板著臉累了,進來躲懶。光是躲懶也就罷了,他還午睡,拿個小凳子翹著腳,靠著周恪己打呼嚕,舒服得不知道多享受。
每逢這個時候,我就拿眼睛殺唐雲忠就因為你爺爺那個老混蛋攪局,我三年後才能靠在大人肩上睡覺,你居然堂而皇之享受著,真是氣煞人。
周恪己真是好脾氣,一隻肩膀靠著唐雲忠,另一隻手給我剝桔子。
他先是選了一隻皮上帶著青色的橘子,剝開之後先嘗一瓣,微微皺起眉,猶豫片刻,把剩下的部分放在唐雲忠那邊的案幾上。
布置好陷阱後,周恪己又仔細選了另一隻偏橘紅色的,如法炮製地嘗了嘗,總算舒展開眉頭,又細細地把白色的經絡扯掉,最後一瓣一瓣盛在橘子皮裡麵遞給我“彆跟雲忠鬨脾氣,他在馬車外麵都是下屬,要一直提著勁,怪累的。”
我吃著甜滋滋的橘子哼哼唧唧答應了,暗自有點期待唐雲忠醒過來以後如何對付那隻酸橘子。
不過唐雲忠這麼躲了一兩天隊伍裡就傳出些奇奇怪怪的消息,大約就是什麼兩男一女一輛馬車,裡麵也瞧不見,不知道如何顛鸞倒鳳。隻能說八卦這個事情當真是人之常情,一男一女縱使坦坦蕩蕩坐在大家夥眼皮子底下,旁人也會猜測他們未必沒有在桌子下麵暗通曲款。
當真要把這些事情當作事情來管,是不大可能的,隻不過……
我轉頭看著睡得四仰八叉的唐雲忠——名節這東西我是不在乎的,但是莫須有的汙蔑放在誰頭上都不好受。
眼見著我都快坐實了紅顏禍水的名號,我就想著能不能換一輛馬車,沒想到周恪己目下按照禮製出行隻能跟隨兩輛四輪馬車,一輛坐人一輛抬貨物,另外一輛裡麵更擁擠,全是箱子根本坐不下。最後我一拍膝蓋,決定出去溜溜馬,正好觀賞觀賞風景還能順便討個清靜,不用聽唐雲忠的呼嚕。
至於我出來騎馬以後那些更加離譜的傳聞……不提也罷。
大約這麼波瀾不驚地走了七八日,終於可以看見北川的城樓了,古樸而肅穆的城門上麵刻著三個字北川城。
我們總算是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周恪己的封地,北境第一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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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川城門恰好大開,城門附近都是百姓在擺攤做生意。我好奇得很,把馬順手交給趙敢,跑過去看路邊在賣什麼。
六月天北地乾得很,那些上城裡買賣的人大多是周遭農家,男子頭上裹著一條麻布做纏頭,腰裡纏著一條粗布,蹲在路邊叫賣。而女子則大多抱著一個娃娃,戴著花頭巾,身上都是樸著的靛藍色或褐灰色。
他們麵龐比起下河人更加深刻一些,單看五官倒是更為周正開闊,隻不過這裡乾燥風沙又大,多數人都是一臉土色,仿佛風沙揉進了肌膚紋理之中,總覺得往來之人比之南方都要幾分滄桑與古樸。
“夫人,這些草鞋鬥笠都是我編的,好穿著呢,買些吧。”賣鬥笠的男人見我蹲下身,笑著招呼了一句,“那邊還有簸箕,夫人喜歡帶些走,算便宜的呢。”
我看中了他買的逗小孩玩的螞蚱,摘了一個下來“這小玩意多少錢?”
“那是逗孩子玩的,單買一文錢一個,夫人買這個鬥笠就送一個。”
我看那個跟大鍋盔一樣的鬥笠也好玩,遠一些的一堆看著薄薄的,放在他板凳邊上的一堆倒是精致不少“那鬥笠多少錢一個?”
“夫人腳邊的是單層的鬥笠,農夫穿的,不好看,三文錢一頂。我手邊這些就不一樣了,叫‘昭烈箬笠’,要用兩層竹篾細細編製而成,可廢時間了。據說啊,是當年昭烈皇帝劉備看到軍師諸葛亮在酷日下訓練軍士汗流浹背,故編此小帽送給軍師,防止他中暑。這個東西十裡八鄉隻有我會編。”
我肅然起敬,不由得點點頭“那這個一定很貴吧。”
“這個啊,確實貴一點。”商販斜覷了一眼我,“我看夫人也是爽快人,八文錢一頂,我送您個小兔子如何?”
——八文錢!我多久沒聽到這個價位了!在京城那個寸土寸金的地方,隨便找個茶館喝一壺茶都要一兩銀子,眼下這草帽把劉備諸葛亮都編出來了也隻要我八文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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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歪著頭憋了一下笑容,也不想講價了,掏出荷包開始數銅板“八文就八文。這北川東西還真是實惠啊!”
小販收了錢,看得出心情不錯“帽子您自己看哪一頂合適您自己挑,這兔子我給您現編!保證結實!——您是外地來的吧?一看就不知道咱們北川的情勢。”
“哦?”我蹲在地上看他編兔子,這話題一下引起了我的注意,“北川怎的?”
“北川的東西,貴的貴上天,便宜的賤到土裡。老爺享受著老爺們的清福,我們這些小民過我們的苦日子。相互不耽誤啊。”小販說著,不由得歎了一口氣,“前些日子聽說朝廷封了個北川侯……有什麼用啊。”
“大叔,這麼聽起來,咱們這地兒百姓過得不好?”
“隻要那江家、崔家兩家還在。咱們日子能好嗎?”小販一邊編兔子,一邊歎氣,“天高皇帝遠,沒人管江崔那兩家如何折騰北川,偏巧唐家軍又在關內駐守。這裡啊,是管得又死,薅得又狠。要不是咱祖墳還在這裡,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