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懷疑到底怎麼才能平穩落地而不扭了腳踝的時候,唐雲忠在底下小聲喊“往下跳一步,我接著你。”
我愣了一下“直接跳?”
唐雲忠沉默片刻“你要想轉著圈跳我也不管你。”
這玩笑話說得我一點也笑不出來。雖然我確實因為采藥比起一般女子身手矯健稍許,那也隻是稍許,我並沒有飛簷走壁,翻過圍牆的經曆。
大約是看出了我的踟躕和不知所措,唐雲忠聲音溫和了些許“沒事,你往下倒就可以。餘下的交給我。”
時間緊迫,我也不能繼續猶豫了,我鬆開扒著圍牆的手往側麵倒過去,僅僅須臾地懸空後就覺得自己撞在一個臂彎裡。唐雲忠嘶了一口氣,等我站起來之後甩了甩胳膊“怎麼樣,我就說沒問題吧。”
我拍了拍心口,平複著呼吸,開始打量眼前的宅院,除了房間內那詭異而忽然亮起的燈光外,其餘最可怕的大約就是那突兀響起的樂器鳴奏。然而此刻稍稍冷靜下來,再仔細辨認,就能發覺那似乎是擊築的聲音並不是慣常所聽的曲調,或者說那不像是音樂,反而更像無意中撥弄出聲響的感覺,尤其是其中雜亂的高低音和短促而並不流暢的節奏“這樂器聲……似乎並不是真正的音樂?”
“那天那個貨郎說沒聽過這種音樂。”唐雲忠也在四下張望,尋找著聲音源頭。
我循著聲音從雜草間小跑而過,最終終於在房簷下發現了那詭異音樂的源頭,以及發出那宛如窸窸窣窣人聲的源頭“當然不是音樂,音樂怎麼可能沒有樂手呢?”
唐雲忠跟著我小跑到側院,隨即也看見了那個裝置——一個灌了米的竹筒以微妙的平衡在房簷下搖擺,而在竹筒下方,則懸掛著一麵竹席,竹席最底部掛著一根細小的銅棒,風一旦吹來竹席就仿佛風帆一般鼓動,而竹席上方掛著的竹筒裡抖動的五穀便會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最下方的銅棒則會順勢敲響一旁豎直的鼓麵。
那鼓麵透出一股焦黃色,大約是用桐油在表麵鍍了防水層一樣。鼓麵不知道是用什麼做成的,上麵的細小紋理格外細膩,銅棒的瘦小鼓槌每一次敲擊鼓麵,那焦黃色深淺不一的鼓麵就會微微凹陷,隨即振動發出低沉的嗚咽。而那我所在意的擊築聲,則是鼓麵被敲擊後一旁一串金屬片相互振動而發出的聲響。
雖然五穀碰撞的聲音和風吹動鼓響的聲音都較為明顯,但是兩種聲音混在一起便難以察覺,再加上那掛在鼓周圍的青銅碎片,幾種聲音混雜在一起,若非親眼所見確實很難辨認。尤其倘若是在門外稍遠處聽見,加上黑夜之中本來就驚懼交加,又看見燈光亮起,會誤以為是音樂聲和宴會交談聲也不意外“燈光一旦亮起來,倘若有人從外麵往裡看,便下意識感到恐懼,接著聽到這聲音自然就會聯想到樂器與人聲。”
我走上前,隻見那竹席上畫著朱褐色的古怪符號,讓我不是很想去觸碰“照我看來,不過是些裝神弄鬼的小手段罷了。”
唐雲忠走上前,大約是看見了這小伎倆,心裡也不由得輕鬆了不少“弄這些小伎倆要做什麼?不知道還以為要行巫蠱呢!”說著,就要伸手把竹席摘下來。
我連忙攔住他“還是不要動裡麵的東西比較好,我可不想你觸了黴頭。這竹席上的圖案看得我總覺得格外不安,既然已經知道了聲音來源,何必過多與這種東西糾結。眼下我們還是去看看那個燈光是怎麼回事吧。”
唐雲忠又仔細打量了一番那個鼓麵,不由得皺起眉。我不知他是想要說什麼,但是他最終也隻是緩緩搖搖頭,並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正是唐雲忠那欲言又止的神態,讓我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那釘在柱子上的鼓麵,心裡不自覺湧起一個可怕的猜想。
我略感忐忑,小聲試探道“小將軍,你乾嘛一直盯著鼓麵啊?”
唐雲忠沒有說話,隻是又盯著鼓麵看了一會,隨即渾身一抖,臉色漸漸變得青白,轉身匆忙抓住我的手腕“不要看那種東西……我們繼續去正廳調查就好。”
正廳院落裡,那燈光依舊在搖晃,照得裡麵的人影斑駁而詭異,尤其是最突出的那個人影,那個縱酒狂歌的身影,此刻仿佛鴻鵠展翅,似乎下一秒就要直衝雲霄或者翩翩起舞起來。看起來大約是有人想要讓楊家宅邸內仿佛有人一般,才會做出這站立坐下錯落的身影,模擬賓主儘歡的宴會場所,而其中這個站立者也有可能是舞蹈者或歌者,這樣,才會有兩邊都是坐著的,唯有他靠門而立的這一排陰影。
唐雲忠抽出腰間寶劍,警惕地走上前,示意我往旁邊退開一些,這才略顯忐忑地走上石階,他順著門鎖看過去,未曾回頭,隻是對我小聲交代“門鎖已經生鏽,上麵沒有人開過的痕跡,裡麵應該沒有人。”
在試探性在左邊窗戶敲了兩下之後,唐雲忠忽而一腳踹開了那落鎖的大門。一股衝天刺鼻的氣味伴隨著惡臭撲麵而來,縱使唐雲忠久經沙場都下意識瞬間捂住口鼻,而當他看見屋內場景的那一刻,他先是一愣,忽而轉過頭對我大喊“不要看!”
為時已晚,在門打開的一瞬間,我便早已經看見了屋內那人間地獄般的場景,而且因為我站得比較遠,我甚至不需要像唐雲忠那樣捂住口鼻,那股腐爛的惡臭此時才悠悠蕩蕩地傳到我鼻尖,就像是在提醒著渾身都已經陷入麻木的我,眼前所看見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一圈早已腐爛發臭的屍體呈圓形環繞,他們有些已經自然倒下,更多則維持著死亡時候的姿勢,弓著腰跪坐在地上。而這圓環的中心,從房梁上垂下三根細絲,將中間那人的雙手和脖子懸掛於橫梁上,而我一直以為的酒盞,實際上是一個形狀詭異的禮器。與身旁早已腐爛不堪,甚至四肢掉落的屍體不同,最中間被懸掛的人似乎還維持著生前的姿態,雖然頭顱耷拉著,全身卻看不出一處自然腐朽。
“為什麼……隻有他不一樣……”我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那種感覺很奇特,仿佛那聲音並非我發出的一樣陌生。
“因為,隻有他不是人。”唐雲忠一步跨進屋內,拽起那個懸掛的人給我看,我這才發現,那並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具被懸掛在房梁上的妝容精致的人偶。
唐雲忠環視一圈“這些人,都是楊府下人打扮,當時明明說著下人便從輕發落,他們為何會死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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