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無羨這個人，任憑旁人惡語還是善言，他不在意的時候是真的什麼都不在意。
不管言論怎麼說，隻要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不是那樣的人，那麼笑過之後，他就可以繼續前行。
但這樣的前提是，你說的是他，這其中並不包括他的朋友。
你可以用一萬句惡劣到極致的言語去說他，形容他，甚至是詆毀。都可以，魏無羨的身上恰到好處的那種灑脫，讓他可以毫不影響，完全不在意。
但如果，你說的他的朋友。
那不好意思，他下一刻就翻臉。
就好比現在，即使隔著兩三步的距離，但不管是依舊坐在對麵的藍忘機，還是站得幾步之外的江澄，都在那一瞬間，無比清晰地看到了魏無羨的變臉。
那真是，比肉眼可見的速度還要快上一些，卻又是從眼底，一點一點，蔓延上來的漆黑墨色。
“江澄，你說什麼，你把話再說一遍，說、清、楚、”
但關於這一點，江澄卻是直到很多年以後，才恍然反應過來。
而現在，他隻能神色僵硬，甚至是有些驚疑地看著魏無羨，像是壓根不相信他開口說了什麼一樣，他下意識地想要張口反駁，他想要質問魏無羨乾什麼，怎麼突然這麼說話。
但這些念頭，在他看清楚魏無羨臉上的表情時，又突然完全啞了下去。
是的，啞了下去。
因為走上了兩步的江澄，在這一瞬間，清楚地看到了魏無羨眼底的陰沉。
江澄以往見過魏無羨各種樣子，胡鬨的，討饒的，安慰的，嬉笑的。
卻唯獨沒有見過他此時，臉上露出這樣嚴肅和不讚同，甚至是有些反感的模樣。是的，江澄從來沒有見過。或者說，他並非是沒有見過這樣的表情，而是他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表情有一天會出現在魏無羨的臉上。
驕傲如江澄，從來沒有想過魏無羨的陌生和冷漠是對著他的。
為什麼？
江澄幾乎是不受控製地在這樣的冷漠裡渾身難受，但對著魏無羨的目光，他又一個字都說不上來。是了，他應該說什麼呢？他又能說什麼呢？他想要質問，但是話卻像是完全卡在喉嚨裡的痰液，逼得他發不出一個音。
他不止出不了聲，他在此刻才恍然驚覺，自己居然在魏無羨這樣的目光之下，說不出一句話來。他甚至想不起來，自己不久之前說了什麼？哦，對，他說了那些人傳言藍忘機和魏無羨。
所以，魏無羨這是，因為他說了藍忘機而生氣？
江澄可以確定，魏無羨的確是在他說到了藍忘機的名字才開始生氣的。
他都沒有因為他的久久不回蓮花塢而生氣，魏無羨倒是先生氣了？江澄的怒火因為這個念頭而在一瞬間堆積到了一個度，但是就和之前一樣，麵對此刻的魏無羨，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江澄，你走吧。”
“蓮花塢，我以後會回去的，但不是現在。”
魏無羨不回蓮花塢固然有他自己的思慮，但也不僅僅隻是因為一個原因，隻是這些話，麵對江澄，尤其是剛剛說了那樣話語的江澄，魏無羨一句話都說出來，他一個字都不想說。
頓了頓，他甚至再次轉過了身，似乎已經打定了主意，再不回過頭去看江澄一眼。
他和江澄這麼多年的相處，讓他對著這個人說不出指責的話。但必須承認的是，在聽到江澄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的確不受控製地想起了自己的那顆金丹。
所以，他剖出去的金丹，他舍掉了半條命換來的結果，到頭來，也是攻擊藍湛的一員。
魏無羨騙不了自己，江澄雖然沒有說出來，但他在說那番話的時候，不管是流露出來的神情語態，還是一些其他的東西，都讓魏無羨對自己的選擇產生了一絲微妙的懷疑。
他知道江澄不是那樣的人是一回事，但在那一瞬間不受控製地那麼想，又是另外一回事。
而江澄，卻是一直到很多年後，才在某一個注定的瞬間陡然明白了魏無羨此刻的想法。
但這一刻，魏無羨的閉口不言，江澄的不明白，卻已經悄然在這兩個人之間劃開了一道口子。身後的人依舊僵立不動，但魏無羨，卻是真的已經有些站不住了，他想離開這裡。
所以，魏無羨再抬起頭時，他自以為自己已經在低頭的時間裡把那些情緒收斂得很好了，但事實上，情緒是他最不會收斂的東西，尤其，是如今在麵對藍忘機的時候。
“藍湛，我們走吧。”
那碗餛飩已經徹底沒了熱氣，連帶著之前的香氣都因為溫度的驟降而變成了另外一種無法準確形容的味道。魏無羨垂下眼簾，但先前的好胃口因為被打亂已經徹底消失無蹤，他怔愣著，等著藍忘機的回應。
或者說，他其實並不是需要一個回應，他隻是在等待一個，把自己帶離這裡的人。
他覺得，他還有很多問題需要去想明白，但此刻，他的腦海裡混沌著一片空白，他什麼都想不起來，他甚至已經有點想睡覺了。
“好，走吧。”
對麵的藍忘機靜坐了半晌，在魏無羨最後一絲清晰的思緒抽離之前，伸手拉過了他身側的手腕，他並沒有去看依舊站在那裡的江澄，在開口應下的那個瞬間，幾乎是沒有絲毫猶豫地拉著魏無羨就往截然相反的方向去。
他感知到了魏無羨的情緒，卻悄然咽下了所有詢問的話。
而魏無羨，一直到很久以後才明白，他需要的，是麵對所有艱難或者痛苦的抉擇時，能夠讓他堅定選擇，甚至是替他做出選擇的那個人，毫無疑問，藍忘機就是這樣的人。
從很早以前開始，在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藍忘機就擁有這樣的能力。
他能以最快的速度，把他帶出所有的情緒。好像隻要見到這個人，他就會開心起來。
所以，當藍忘機牽著他，繞過湖邊的碼頭，往回走在熙攘人群裡的時候，他已經平靜了，甚至在聞到攤位前煎餅的香味時，瞬間有些走不動道。
而藍忘機，不用他多說什麼，就已經從錢袋裡掏出四個銅板，一轉身，又將剛出鍋的，熱乎乎的煎餅遞到他懷裡。
“吃吧。”
那一瞬間，莫名的，魏無羨的眼眶有點濕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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