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英克話鋒一轉，又愉悅地說，“你雖然罵我，但也從來沒有額外向我索要過什麼東西。因為你知道我們是平等的，不會覺得你欠我，也不會覺得我欠你，你也不會因為覺得我高人一等，所以刻意地迎合或者試圖適應我的習慣。”
英克悠然地道“隻有平等的人，才能成為朋友。”
他繼續道“或許的確有些庸俗又自視甚高的人隻能聽得進好話，隻願意和拍自己馬屁的人相處，但這種根本稱不上朋友，他想要的僅僅是會圍著他轉的蒼蠅。
“我不喜歡這樣，如果我想要結交巴結我的人，那我身邊有的是。可是我想要的是能夠交心、能夠真正和我互相考慮的人，所以你才顯得很特彆。我喜歡你的性情，欣賞你的真誠，並且尊重你的才能，所以你才會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當時責怪過我沒有給你開那種大額支票，但在我心裡，我交付給你的信任，是比金錢更貴重的東西。”
阿林簡直被感動得眼淚汪汪的。
他太激動了，十幾年了，他還是第一次從英克嘴裡聽到這樣的好話，他還以為英克所有的美好詞彙都已經堆在小愛小姐那裡堆情書了。
阿林道“英克，真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看我的，我太感動了，以前是我看錯你了，我不該罵你是混蛋老板的。”
英克道“所以你對你現在的工資應該滿意了吧？”
阿林“當然沒有了，我還是需要獎金的。”
英克淺笑，然後重新提起行李箱，帶上了帽子。
阿林注意到英克的舉動，定了定神，又問道“你還是要走嗎？”
英克“嗯。雖然被意外情況耽擱了一點時間，但是我也差不多該在小愛回來之前離開了。”
阿林頗為遺憾地道“真可惜，沒有辦法第一時間知道小愛小姐的反應了。”
英克沒有接腔。
這種時候，他其實比任何人都要忐忑，比任何人都更在乎小愛的想法。
但是這也是他經過深思熟慮以後想出來的結果，無論從任何角度而言，這樣對他們兩個人都是最好的。
如果他繼續留在這裡，無疑會讓小愛徒增尷尬。
英克單手將黑帽壓低，用帽簷遮擋了自己的視線，不讓其他人捕捉到自己的情緒。
然後他起身，開門，走到門外，一切都顯得那麼輕易。
房門輕輕地合上，為這一場持續了一年多的美妙幻夢，畫上了一個暫歇的句號。
下一次見麵時，他和小愛都將以真實的姿態見麵。
現實，歡迎回來。
……
小愛從學校回到家裡的時候，公寓裡已經空無一人了。
小愛一整天其實都心不在焉，連上課的內容都沒怎麼聽進去，對於她這樣的優等生而言，這是相當罕見的事。
她忐忑不安地回到家裡，本來想著要儘快回去，可是走著走著步伐不知道又怎麼地遲鈍下來，好像沒有辦法快速前進。最後回家的速度不快不慢，和平時差不了多少。
小愛手指輕顫，解開鎖，打開了門。
在發現家裡空空蕩蕩，沒有一點氣息的時候，她也說不清心裡是空落還是失望，似乎有一點希望落空，似乎又有一點意料之內。
f037和039還在進行社會工作，但按理來說，英克此刻本應是在家的。他會禮貌而優雅地對她打招呼，會笑眯眯地和她說話，有時候還會拿來他從咖啡館帶回來的小蛋糕和茶飲。
小愛按照斐先生所說的，進了機器人休息室，然後就去摸英克的機器人充電倉。
英克的充電倉空得厲害，而且分外整齊，幾乎什麼都沒有，就像是有潔癖的旅客離開賓館前收拾過的房間一樣。
小愛摸了一會兒，從裡麵撿到一個黑色的半環狀物品。
這個黑環是有點硬的材質，看上去在完整狀態下，應該是差不多手腕粗細，但是現在隻有一半，斷麵整齊，像是用銳器或者比較大的力量，在短時間內迅速弄斷的。
這是什麼？
為什麼是壞的？
小愛認不出這是什麼東西，甚至光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都很難分辨這是被偶然無意落在充電倉裡的，還是有意放在其中。
小愛也不太相信充電倉裡隻有這個東西，於是又繼續翻，很快，她在機器人充電倉頭部的軟墊底下，找到了一封雪白的信。
這年頭除了小傑從軍校寄回來的信件以外，小愛還從來沒有從彆人那裡收到過紙質信，何況這封信被裝在一個特彆整齊美觀的信封中，被仔細地封口封住，在信封的一角，用細筆花體畫了一個符號——
φ。
小愛望著這個字體，心臟突突直跳，一時說不清楚她覺得這是早有意料，還是預計之外。
小愛拆開了信封。
裡麵的隻有一張薄薄的信紙，上麵用漂亮的字體手寫了數行字。
因為這年頭需要動筆的場合實在太少了，更何況是能夠實現智能輸入的機器人，所以這還是小愛一年以來第一次見到英克的字跡。
從信上，她仿佛能夠聽見英克那種從容、鎮定並且典雅的語氣。
隻見信紙上這麼寫著——
愛
事情發展到今天為止，我想關於我的身份，已經顯得沒有那麼重要了，所以我也沒有必要再一一解釋。
像你這麼聰明的女孩子，想來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即使還有一些想不到的地方，也僅僅是缺了拚圖中的寥寥幾片，並不影響觀賞全貌。
我昨夜聽到了你輾轉反側的聲音，對不起，我不曾想以這種方式讓你難眠。
除此之外，我還有許多需要道歉的事。
很抱歉，這一年來對你有所隱瞞。
很抱歉，我在今天不告而彆。
不過，我想你對現在的情況已經有所預計，這是我們之間的默契。
我很感激這一年來與你共處的光陰，這無疑可以說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請你相信，除了並未立刻告知你我的身份情況，這一年來我對你說的所有話都發自真心。
曾經讓你感到奇怪過的那些事，包括獸身咖啡館、機器人父母的零件捐贈、z星的檸檬茶風潮，也的確都出自我之手。
關於我為什麼會偽裝成機器人的理由，我不確定你是否感興趣，更何況在這種情形下，無論我說出什麼緣由，都像是為自己開脫的辯解，所以我決定不做解釋。
不過，如果你日後願意聽我的理由，我也非常樂意為你訴說。
我有很多想要對你說的話，有很多想要告訴你的事，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樣對你開口，不知道會不會令你討厭我。
另外，其實我們並不是第一次見麵，早在十餘年前，我也曾住在d星，那個時候我們就已經相遇，隻是你似乎已經忘記了我。
如果你還願意見我，我在信封裡留了兩張星際飛船的船票，拿上我昨天給你的那枚徽章，你就可以找到我。那艘星際飛船的出發時間應該是在初春時分，正好是你期末結束的春假期間，並且那艘飛船有著公共飛船能夠擁有的最大航速，足以讓你在春假期間來回。
這段時間，你可以慢慢考慮，我願意接受你的所有答案。
如果你一時猶豫錯過了飛船，通過那枚徽章，同樣隨時都可以申請免費延期。
我會永遠等你。
有一些話我本來應該當麵對你說的，但是請允許我通過這種方式，以我本人的身份正式對你坦白，因為我怕以後不會再有機會——
我愛你。
英克φz60141127
小愛呆呆地看著這封信。
她起碼反複重新讀了三遍，可是腦袋一片空白，自己也不清楚重新讀了多少。
然而這時，她終於發現這封信上的字跡，其實有些眼熟，好像曾經在哪裡見過。
小愛呆愣了三秒鐘，然後急忙跑回自己房間，在臥室的書架上翻找。
然後，她拿出了那本陳舊的《堂吉訶德》。
小愛匆匆翻到最後一頁。
一行熟悉的字跡印入眼簾之中——
贈給愛。
你是對我來說最特彆的女孩子。
希望你讀完書的那一日，我們能夠再度相見。
《堂吉訶德》最後一頁的字體還頗為稚嫩，看得出是出自孩童之手，而信紙上的字跡已經很成熟了，瀟灑而漂亮。
但是，的確看得出出自同一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