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奎甲沒有說話,杜恒勒馬問道“蘇淩怎麼了。”
蘇淩眯著眼睛想了一會兒,忽的開口道“返回去,走南門!”
“什麼?現在孫驍的部隊都知道司空的人馬是從南門逃走的,如今南門絕對是重兵把守啊!再說,李大哥也交代我們走北門啊!”
蘇淩看著杜恒,一字一頓道“你若信我,便跟著我來!”
說罷,策馬掉頭,朝著南門的方向疾馳而去。
三人三馬,疾馳到南門,遠遠的已然望見了火把的晃動。
隻是奇怪的是,南門雖然有兵把守,但卻寥寥無幾。杜恒更是有些不知為何,隻佩服的看了蘇淩一眼。
守城門的隻是些普通兵卒,問了蘇淩三人深夜為何要出城,蘇淩按照李歸交待的說辭,又拿出丁赤的令牌,士兵不疑有他,開門放行。
待過了吊橋,三人縱馬疾馳,消失在黑夜之中。
逃出生天,蘇淩頓時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就像是做了一場蝕骨的噩夢。
待策馬狂奔50餘裡,遠遠的望見橫在萬洋河蘇家村之間,在黑色夜幕下無聲高聳的大山之後,三人才緩緩的舒了口氣,放慢了速度。
杜恒這才問道“蘇淩,你怎麼會料到南門把守的鬆懈。”
蘇淩淡淡道“這個簡單,所謂兵行險著,今日白天南門激鬥,又走了蕭元徹,如今蕭元徹大軍已然撤走,如果此時真有蕭元徹的人想要出城,以常理都會覺得南門發生那麼多事情,必有重兵把守,所以不會選擇這裡離開。孫驍是大將,手下高文栩更是計謀了得,豈會猜不到,加上李歸說過,蕭安鐘是向西門逃走了,所以孫驍他們必然會將重兵放在無事發生的北門,這樣尋常人會以為北門沒有惡戰,必定鬆懈,倘若走了北門,他們便可圍而抓捕,我們走北門必然遭遇不測啊!還有,李歸曾說,蕭元徹在南門受到了揚州齊玳的阻擊,我們又借口去找齊玳傳遞軍情,為何不走南門而走北門,如果細加盤問必定露出馬腳來,所以我才讓大家轉頭走北門的。”
杜恒讚歎不已道“原來如此!”看向蘇淩的眼神更是愈加的不同了。
三人騎馬又行了一段,已然鑽進大山之中,馬不能行,三人隻得舍了馬去,艱難的翻山而行。
這速度便慢上了許多。
三人在深山之中東一頭西一頭的走著,好在杜恒曾隨父親杜旌走深山去過幾次宛陽,倒也稍微識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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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終於在第二天擦黑時,遠遠的看到了山下的一排排房子,那裡正是蘇家村。
行了這麼長時間的路,蘇淩和杜恒早已筋疲力儘,癱軟在地上,呼哧呼哧的穿了好一陣。隻那黃奎甲,似乎不知疲倦,站在前麵,背對著二人,背上仍舊背著蕭明舒的屍體。蘇淩和杜恒這才驀地想到,這一路走來如此艱辛,那黃奎甲卻未曾一次將蕭明舒的屍體放下過,心中皆是一凜。
蘇淩和杜恒有休息了一會兒,這才重新跟黃奎甲上路。
甫一進村,便聞到空氣中滿是焦炭的味道,杜恒家是蘇家村口的第一間房子,杜恒一眼便看到自己的家早已化為灰燼廢墟,自己家的草房隻剩下幾根木頭梁子尚未完全燒毀,黑乎乎的木頭仍然冒著黑煙。
杜恒快步走到近前,用手狠狠的錘在木頭之上,恨聲道“蘇家村果然還是沒能逃得過去啊!隻是不知道這是哪方麵的凶兵,莫讓我抓住他們!”
蘇淩歎了口氣,剛想說些什麼,驀地似乎想到什麼,身體止不住的顫抖,失聲道“杜恒,老黃,快!快跟我去白書生家!”說罷當先朝白書生家的方向跑去。
黃奎甲先是一愣,見蘇淩沒命的朝前跑著,便輕輕的扶了扶背後的蕭明舒的屍體,這才在後麵木然的跟上。
沿路之上,蘇家村沒有一間完好的房屋,幾乎都是被大火付之一炬,更加慘烈的是,有一些村民的屍體橫七豎八的躺在那裡,有的屍身上還有些綠頭蒼蠅嗡嗡亂飛。
慘狀有些可怖,甚至令人作嘔。
蘇淩強忍著想吐的衝動,潑了命的跑進白書生的家中。
燒毀的殘垣,映在蘇淩眼中,可他還未來得及反應,便看到原本門前處,一個人斜躺在那裡,雪白的衣衫早已被血染紅,身下也是一灘殷紅。
“白大哥!”蘇淩大喊一聲,來到近前,將白書生抱起,看去時,那白書生早已斷氣多時,隻是那雙眼睛仍未閉上,似乎死死的盯著裡屋的方向。
“啊——哥哥!——你們不要過來!”一聲稚嫩的女童聲音從裡屋傳來。
“小蘭!——”蘇淩和杜恒同時大吼一聲,朝裡屋撲去。
蘇淩當先,撲倒屋中,正見幾個敗兵模樣的士兵正將小蘭按在地上,領頭的那個兵官一臉的獰笑,左手提刀,右手扒著小蘭的衣服。
小蘭一邊驚恐的大哭,一邊使勁的扭動著身體,拚了命的掙紮。
蘇淩認得這些敗兵的衣服,那些都是蕭元徹軍隊特有的裝扮,看來是一群在宛陽敗退的士兵,流竄到了這裡。
“混蛋!連八歲的女童你們都不放過!滾開!”蘇淩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大吼一聲,朝著領頭的兵官直撲而去。
那四五個士兵先是一愣,以為是宛陽的部隊來了,皆是神色一慌,領頭的兵官也愣在當場。
他們一愣的功夫,蘇淩一個猛撲,將那兵官撲倒在地,那兵官手中的樸刀應聲落地,兩人扭打起來。
待那些敗兵反應過來,這才發覺原來隻是手無寸鐵的兩個少年,皆咒罵著朝蘇淩撲去。
未等他們近前,杜恒大吼一聲,揮拳擋住,和那四五士兵打在一起。
隻是無奈,杜恒雖有些把式底子,但無奈對方人多,皆是些窮凶極惡的敗兵,根本不是對手,幾個照麵,便被他們打倒在地,踩在腳下,蘇淩更是慘,被反應過來的兵官翻身打倒在地,隨後又被他狠狠的踢了一腳,身體彷如敗葉一般被踢出數丈之遠,撞在一根大木梁上。
蘇淩被重擊之下,隻覺的身體好似寸筋寸骨皆斷,眼前發黑,一口血噴了出來。想要掙紮著起來已然不能。
慌亂中,小蘭無人再管,這八歲的女童再也不管不顧,淒慘的哭著,撲到蘇淩近前,將小小的身軀擋在蘇淩近前,眼中雖然害怕驚恐,身子不斷抖動,卻死也不退,聲音雖稚嫩卻堅定的喊著“你們這群壞人,害了我白哥哥,還要害我蘇哥哥,你們不要過來!”
蘇淩心中一疼,想要將小蘭拉在身後,可惜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隻得低低的喚了聲“蘭兒”
那兵官惡狠狠的站起身,撿起掉落的樸刀,朝著兩人一步一步的逼近,嘴裡罵罵咧咧道“娘的,老子在宛陽被人追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還要受這幫小民的鳥氣!尋個女娃開心,都有人壞了老子的興致!”
說罷,張手將小蘭一把推在一邊,狠狠的看著蘇淩道“老子今天殺的人多了,也不差你一個,先送你上西天,再來取樂!”
說罷,將樸刀高高舉起,對著蘇淩便是一刀。
刀瞬間落下,蘇淩都感覺到那明晃晃的刀光似乎晃得自己的眼睛都睜不開了。
就在蘇淩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之時,那個小小的身影,再也不管不顧,用儘最後力氣,大叫一聲,一個翻滾,再次擋在了蘇淩身前。
“不要害我蘇哥哥”
“噗——”的一聲清響,蘇淩隻覺的空氣和時光刹那之間凝結,然後倒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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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天真爛漫的女童,那個愛笑的小蘭,似乎在纏著自己講著她愛聽的故事;
那個風雨之夜,那個小小的身影和他手拉手,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滿是泥濘的山路之上,手拉著手,緊緊的;
那個離彆之時,用白皙的小手托著白麵餅子,稚嫩的聲音說著要大口吃哦;
那個馬車已然遠去,仍然無限眷戀的呼喚著,蘇哥哥,早些回來,小蘭想你
就是這樣的蘇淩生命中唯一的一抹色彩,就那樣無怨無悔,無恐無懼的人,那個還未長大打的小蘭,挺著瘦小的身軀,直直的擋在他的身前。
用儘生命最後的力氣,替他擋下了那致命的一刀。
鋒利的刀尖,穿過小蘭小小的身體,從後麵透出。
殷殷鮮血,滴滴如泣。
“蘭兒!——”蘇淩想要高聲喊,可是發出的聲音低沉而嘶啞。
小蘭轉過頭,朝著蘇淩一笑。
那笑容依然是如此的爛漫,卻帶著三分淒然,三分不舍,三分決絕。
那兵官一刀刺中了小蘭,將她踢到一邊,轉頭惡狠狠的再次向蘇淩舉起了刀。
蘇淩用儘了平生的力氣,朝著院中似傻似呆黃奎甲吼道“黃奎甲!老黃!你還要這樣到什麼時候!”
院中神情恍惚的黃奎甲,忽的身軀劇震,驀然間那眼神之中似乎有了嗜血的光芒,大吼一聲,已然懸起身體,在院中一拳揮去。
殘影閃過,似有虎嘯之聲。
那兵官本已舉起樸刀,身體卻忽的感覺一股挫骨揚灰的重擊,正是黃奎甲那一拳打在他的後背之上,哢嚓嚓的後脊骨儘斷,身體斜著飛出到院中,滿地翻滾,如狗一般滿地嚎叫翻滾。
四五個敗兵頓時驚慌失措,各拿刀槍朝黃奎甲撲去。黃奎甲大吼一聲道“你們這群混蛋,俺黃奎甲在戰場拚殺,你們卻在這裡為禍山民,老子一個也不留!”
四五個敗兵那是黃奎甲的對手,被黃奎甲如虎般的暴風驟雨的重拳擊中,皆倒在地上,死的不能再死。
黃奎甲解決了這些人,回首看向蘇淩。
但見蘇淩顫顫巍巍的爬向小蘭,然後小心翼翼的將小蘭抱在懷裡。
淚如斷線的雨,滂沱而下。
切膚之痛,大抵如此。
小蘭的手上已是滿是鮮血,小小的身體止不住的顫動,卻顫巍巍的抬起小手,抹著蘇淩的淚水,聲音斷斷續續道“蘇哥哥蘇哥哥不哭你沒事就好了”
蘇淩一把將小蘭抱在懷裡,顫聲淒然的笑起來道“蘭兒,蘇哥哥聽蘭兒的話,不哭,再也不哭了。”
小蘭渾身顫抖,氣若遊絲,喃喃道“蘇哥哥蘭兒好冷”
蘇淩將小蘭抱得更緊,似萬般憐愛的輕聲道“蘇哥哥抱緊點抱緊點蘭兒就不冷了。”
小蘭輕輕的點點頭,喘了幾口氣,又喃喃道“蘇哥哥你答應蘭兒的講故事”
蘇淩的眼淚再一次止不住的下落,低低的道“好蘇哥哥給蘭兒講故事”
“從前有一個向蘭兒一樣漂亮的美人魚她生活在海裡是大海的女兒是一個善良的小公主”
隻是那個懷中的女童再也聽不到這世間隻有蘇淩會講的童話故事了
她眼睛微微的閉著,還掛著點點淚痕和笑容永遠的睡去了
天已完全黑了下來,烏雲之間,恍恍惚惚的透出一輪圓月。月色清亮,照在世上。
如紗如霜。
當時明月在,曾照故人歸。
黃奎甲不忍再看,緩緩走到院中,朝著仍舊滿地翻滾,狗嚎著的敗兵兵官冷聲道“老黃我饒不得你”
說著便要揮拳結果了他的性命。
忽的聽到身後有緩緩的腳步之聲。黃奎甲轉頭看去。正是蘇淩。
清冷的月光照在蘇淩單薄的身上,他的表情無喜無悲,卻冷的讓人心底泛起無邊的寒意。
他倒提著方才刺中小蘭的樸刀,那刀芒流轉,殺意茫茫。
蘇淩緩緩的走到近前,慢慢的蹲在那兵官近前。
緩緩開口,帶著無邊的死氣與冰冷,一字一頓。
“這個人,我來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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