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如霧,原本漫天的星鬥,不知為何統統的隱藏了蹤跡,暗夜無聲。隻有低低的蟲鳴。
江山樓早已一片漆黑,所有的住客皆沉沉入夢,黃粱夢鄉中,幾家歡喜,幾家離愁?
隻有那高聳如天幕的金色琉璃青雲閣仍無聲聳立,發散著寂寂光芒。
隻是不知為何,今夜這青雲閣的光芒竟有些許的暗淡。
青雲閣頂層的那處房間,仍有稀疏燈火。
許韶仍如往常那樣坐在屏風之後,隻是金獸之中原本縹緲不斷的檀香今日已然耗儘,光禿禿的剩那金獸擺在那裡,竟稍顯的突兀破敗。
許韶仍舊閉著眼睛,隻是忽明忽暗燭光之下,他的麵容早沒有半點出塵之色,竟隱隱有些形容枯槁。
何掌櫃與他對坐,相對無言。
半晌,許韶這才淡淡道“你去把那燭光挑亮些,我怎麼覺著眼前如此黑呢?黑的都快看不清了”
何掌櫃這才起身,將那燭光挑亮了些許,又返回坐下。
“師父還有什麼示下的麼?”何掌櫃小心翼翼的詢問道。
許韶緩緩搖頭,半晌方道“明日不管江山樓如何,你也要遠遠的走,此生再也不要入灞南城,更不要向旁人提及我是你的師父。”
“可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啊!”何掌櫃顫聲道。
許韶苦笑一下,依舊淡淡道“你的心,我是知道的,隻是罷了,你去罷,記住無論如何不要說我是你的師父。”
那何掌櫃這才站起來,朝前走了兩步,忽的轉過頭來,跪在地上朝著許韶使勁的磕了幾個頭,方才站起,失魂落魄的下了樓去。
燭光明滅中,那許韶半個身子湮沒在黑暗之中,越發的看不清楚了。
良久,再無聲息,隻有白蠟哭泣。
一個黑衣身影緩緩的走上樓來,輕輕推開房門,無聲無息的站在許韶麵前。
許韶似乎早就料到他會出現,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見他手中提著一個包裹嚴實的黑色包袱,這才緩緩道“你終究還是來了?”
那黑衣人點點頭,緩緩的坐在了何掌櫃的位置上。
兩人對坐。
許韶忽的慘然一笑道“他終究是容不下我?”
黑衣人似乎悠閒的拿起桌上的茶壺,可倒了半天,一滴茶水也倒不出來,隻得將茶壺擲在地上。
翻滾之下,茶壺與茶蓋兩相分離。
黑衣人聳了聳肩,方漫不經心道“你做的事,主人已然知道了,你覺得你有什麼理由能讓主人容得下你?”
“他可是蕭元徹!行事向來不按常理!我能怎樣!”許韶忽的圓睜雙目,聲音低沉,卻顯得有些歇斯底裡。
“那主人的命令便可以不管了?”
許韶慘然一笑,眼中透出一絲絕望道“想當初,你們栽培我,我還感恩戴德,恍恍十數年,在你們的推波助瀾之下,我已成為聲名日隆的名士大儒,隻是到頭來,南柯一夢啊!”
忽的,他眼中神情似憤怒,似不甘道“隻是,你們讓我開江山樓我照做,你們讓我散步他的謠言,我照做,你們讓我收攬天下飽學之人的人心,為你們所用,我依舊照做!如今,不過是我為了自保,僅僅是告訴了他一些他自己本就知道的東西,你們便要如此無情麼?”
那黑衣人似乎根本不為所動,頗為不屑道“許韶,天下人以為你是高士大儒,你便真覺得是了?你莫要忘了,這些身份是主人給你的!若沒有主人你不過是個窮酸書生!你!什麼都不是。”
許韶低低歎道“若知今日,我寧願做一窮書生。”
黑衣人戲謔一笑道“後悔了?可天下沒有後悔藥的!”
黑衣人說完,緩緩站起,右手輕動,一道利芒在他腰間緩緩而現。
竟是一把長劍。
“閉眼吧!”
許韶慘然一笑,似乎垂死掙紮,聲音嘶啞道“你們這些人,自詡清流,標榜正義,實則為了你們的利益和目的,朝堂傾軋,暗地中做些齷齪勾當,還做出個大義凜然,清風兩袖的姿態難道你們就不怕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啊!”
那黑衣人一陣冷笑道“天日昭昭?你說的是他麼?”
說著左手一抬,將那包袱朝著許韶腳下扔去。
咕嚕嚕的翻滾下,那包袱散開,裡麵是一顆人頭,呲牙咧嘴,形容可怖。
正是何掌櫃。
許韶臉色慘白,渾身栗抖道“你!你們!他不過是跟了我十幾年!他什麼都不知道的,你們濫殺無辜,連他都不放過麼!”
黑衣人不屑道“殺條狗還需要理由?就如?殺你一樣!”
許韶驀的站起身來,眼中儘是悲涼和絕望,聲音嘶啞的吼道“這世間如此可笑,何謂清?何謂濁?這樣一個滿目瘡痍,黑白顛倒的人間,我還有什麼舍不得的呢!罷了!去休!去休!”
噌的一聲,許韶從懷中抽出一柄短匕,匕尖對著自己,哈哈的狂笑起來。
“噗——”的一聲,那短匕頃刻沒入他的前心,他用儘全身力量,渾濁的雙眼直直的瞪著眼前的黑衣人,斷斷續續道“十惡不赦之人並未殺我,而我卻死在你們手中老朽定然會在陰曹地府恭候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宵小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