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淩聽到這方習如此說,心中暗忖,這夥人果然是有備而來,但神情上仍舊波瀾不驚,淡淡一笑道“燒一些沒有什麼用的東西,也值當方會首如此勞師動眾不成?”
方習冷笑一聲,朝著兩旁擺了擺手道“都站著乾什麼,過去看看這不好堂什麼東西需要潑上油,燒的這麼徹底的,仔細點看看還有沒有未燃儘的餘火,這裡方圓全部都是木質的建築,萬一燒了起來,就不好收拾了。”
那些人聞風而動,便要上前去。
王鈞和杜恒一左一右攔在這群人近前,王鈞麵色一冷道“這些皆是些不用的舊物,等到燒完了,我們自會撲滅餘火,就不勞駕諸位了。”
那群人似乎不依不饒,還要向前硬闖。
王鈞和杜恒剛想發怒,蘇淩卻一擺手,淡淡道“既然方會首想的如此周到,又不怕麻煩代勞,那就讓他們去看看吧。”
王鈞和杜恒一愣,看蘇淩似乎神情頗為穩當,這才退在兩邊。
這群人一窩蜂似得朝著還未燃儘的藥架和冷香丸那裡衝去。
他們拿了棍棒,在廢墟之中左右劃拉,又圍著已然燒的不成樣子的藥架轉來轉去,不時有餘火迸濺而出,發出畢畢剝剝的聲響。
這群人轉了半天,卻未找出哪怕半顆冷香丸來,隻是,這灰燼散發出一股焦糊且厚重的中藥味道,頗為濃厚。
那方習讓這些人退下,淡淡的看了一眼蘇淩道“蘇淩你好手段啊,竟然如此迅速的把你的罪狀銷毀了卻也是反應靈敏了。”
蘇淩不卑不亢,裝作疑惑不解的樣子道“方會首這話,後半句十分中聽,誇我機敏,這誇人的話,誰不喜歡聽呢?隻是前半句,我卻不太明白了,我是大晉朝的安善守法良民,老老實實做生意,犯法的不乾,犯歹的不吃,不知你說的銷毀罪狀,從何而來呢?”
方習冷笑一聲道“好一個安善良民!蘇淩我且問你,你燒是冷香丸吧,我卻是不怎麼明白了,你這不好堂安身立命的本事,便是靠著這冷香丸,為何如今卻毫不吝惜,放了把火,把這些藥丸,燒的一乾二淨呢?”
蘇淩半步不讓,冷然道“任是什麼藥,也總有個時效,我這些藥材時間久了,藥力自然揮發掉了,燒了有什麼奇怪的?再說,如今這些藥皆化成了焦炭灰燼,方會首如何就能斷定我燒的是冷香丸呢?還有,燒些東西,是我們自己的事情吧,你一不是不好堂的東家,二不是官差,這些事你也要管了不成?”
方習眼眉一立道“好一個伶牙利嘴的蘇淩,我管不到你,自是有人管你的!”
話音方落,便聽到後院門前有人高喊道“京都龍台令楊大人到!”
方習嘿嘿冷笑道“你看,管你的人說到便到了!”
蘇淩心中一動,暗道,這官麵的人來到倒是挺快的。
王鈞神色有些緊張,低聲道“蘇大哥,若一會兒計較起來,我護你離開,快去找郭祭酒出頭。”
蘇淩淡淡笑道“兄弟,這麼大點事情,用得著找老郭?料也無妨!”
說話間,那門前先是進來一隊差官,左右分立,隨後那龍台令緩步走了進來。
蘇淩打量這龍台令,卻是好年輕的一個官員,看年齡不過二十上下,生的麵皮白皙,濃眉細目,頗有幾分俊逸之相。
蘇淩暗想,如此年輕,卻已然做了京都龍台令,不是自己真有些實打實的才學,便是個大門大戶。
王鈞在他身旁小聲道“蘇大哥,莫要小看了這龍台令,他名叫楊恕祖,年紀輕輕便作得一手好文章,更是跟司空府的三公子蕭思舒齊名,當世並稱蕭楊!不僅如此,他家也是京都大族,他父親乃是當朝的太尉楊文先,他母親也是地方大族名門。”
蘇淩聞言,低聲道“哦,看來這個楊恕祖的的確有兩把刷子,不過看他與方習前後腳的功夫,怕是來者不善啊。”
說完這些,蘇淩心中又是一動,楊恕祖?姓楊?他父親又是太尉?想到此處,便已然知道這個人到底是哪一位了。
但見楊恕祖年紀輕輕,卻穩如泰山,來到眾人間,稍稍站定,眼神中的威壓在所有人麵上掃視了一番。
除了蘇淩絲毫不為所動,其餘人皆低下頭去,不敢與其對視。
那方習也沒了方才的做派,忙朝著龍台令楊恕祖一躬道“老朽方習,見過楊大人。”
楊恕祖淡淡的點了點頭道“方會首不必客氣,前些日我母親身體有恙,幸賴方會首妙手回春,吃了幾副藥,如今已然大好了,本令還沒感謝方會首呢。”
方習忙諂媚的笑道“那裡是老朽的功勞,乃是令堂洪福,自然百病不侵!”
他們兩個又客氣了一番。
蘇淩暗自好笑,心道,這楊恕祖八成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若他裝作與這方習沒有任何牽扯關係,他出現在這裡,倒也從表麵上說是出於公義,可是他第一句話便把這曾關係挑明了,真就不怕彆人非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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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想到曆史那人的狷狂性格,對他如此行事也就釋懷了。
想到這裡,蘇淩卻是朝著楊恕祖一拱手,似乎戲謔道“楊大人,不知今日來的如此匆忙,可在府裡喝過了雞肋湯了麼?”
楊恕祖一頭霧水道“雞肋湯?本令從無這等愛好啊!”
那方習卻是麵色一怒道“大膽蘇淩,見了龍台令,還不跪拜?”
蘇淩不搭話,隻是斜斜的睨著方習。
卻見楊恕祖倒是一擺手道“這裡不是我那府衙,跪拜免了”他這話倒說的毫無架子,顯得頗為平易近人。
若不是蘇淩篤定他是方習那頭兒的,怕是真以為這楊大人一片公心了。
蘇淩嘿嘿一笑道“蘇某以為今日定然好大陣仗,弄不好便要調了京中軍營宿衛前來,未曾想,雷聲大,雨點小,怎麼,楊大人隻帶了你府衙這點官差來?我數一數啊,還不到二十人啊。卻好生讓人失望啊。”
說著又瞅了瞅方習道“你不就想把事情鬨大麼?”
楊恕祖卻也不惱,淡淡道“你一個小小的白身,又是經商的營生,到你這裡來,還需京中宿衛不成?我一人足矣。”前半句說的風輕雲淡,後半句卻已然如刀似劍。
他說完這句話,忽的官威陡起,一字一頓道“蘇淩,今日本令官前來,是有人遞了狀子,告你庸醫害人,炮製虎狼之藥,害人性命!蘇淩你還不從實招來,免得待會兒受了皮肉之苦!”
蘇淩哈哈大笑道“這話說得好生莫名其妙,我何時害人,又何時炮製虎狼之藥了?還有是哪個人告的我!”
方習向前一步道“蘇淩,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那遞狀子告你的人,便是方某了!”
蘇淩瞪了他一眼,冷笑道“原來是你這個王八犢子!”
方習聽他出言不遜,惱羞成怒,忽的喝道“左右,將這個口出汙言穢語之人的嘴給我撕了!”
他身後那群爪牙聞言便要一起向前動手。
楊恕祖卻是哼了一聲道“乾什麼?私打鬥毆不成,本令還在這裡,你們就如此藐視不成?”
方習聞言先是一怔,又瞪了身後的人一眼,方才道“退回去打架總歸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言罷,卻仍覺心中窩囊,狠狠的瞪著蘇淩。
蘇淩一副吊兒郎當模樣,眼神看向方習,分明是你奈我何?
楊恕祖這才看向蘇淩道“你不承認?我且問你,你身後燒的是什麼?可是那冷香丸?”
蘇淩笑道“真就奇怪了,隻要進我院中之人,無論是誰似乎都對我燒些什麼頗為好奇,我方才已經說過了,隻是燒些無用的陳藥而已。”
楊恕祖看了蘇淩一眼,冷然道“事到如今,還想狡辯?我早已探知,你這不好堂共有十人,磨冷香丸藥粉的除你之外,還有一個叫做郝藻的,他人在何處?”
蘇淩譏諷道“楊大人真是百姓的父母官啊,連我這小小不好堂用了多少人,磨藥的一個普通夥計的名字都記得如此清楚明白不錯,那郝藻的確負責磨冷香丸藥粉,隻是今日告假不曾來!”
方習聞言,一副吃定了蘇淩的樣子,大笑道“郝藻今日沒來?怕是以後都來不了了吧!”
說著朝著楊恕祖一拱手道“大人,老朽今日來的中途,被一婦人攔下,那婦人哭哭啼啼,說曾在我仁春堂中充作學徒的一個人,不知為何竟然死了,老朽驚疑之下,卻是不知死者何人,大人也知道,我那仁春堂乃是龍台最大的醫館藥堂,上下使喚的人很多,但畢竟事關人命,我便讓手下跟那婦人去了他家,將這死人屍體抬回我的宅中,可當我看到此人之時,卻認了出來,正是在我仁春堂的夥計郝藻,那郝藻多少懂些醫理,老朽原想著過些時日便讓他做個小掌櫃的,可是幾日前他卻向老朽告辭,說要去不好堂做活,我見強留不得,便勉勵了他幾句,放他去了。隻是今日見到的卻是一具屍體!”
蘇淩冷聲道“方習,我說怎麼那郝藻家中無人,原來是你先到一步!”
方習聞言哈哈狂笑道“好你個蘇淩,你不打自招了罷,果然去過郝藻那裡!看來是去殺人滅口的!”
蘇淩冷冷道“你這話從何說起?那郝藻與我無冤無仇,我便是去了他家,也沒有見到他,如何說我殺人滅口?我為了什麼?”
楊恕祖聞言,也有些奇怪道“的確,誠如蘇淩所言,他為何要殺郝藻?”
方習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道“大人有所不知啊,我見了郝藻的屍體後,見他麵色發青,嘴唇發紫,便知不是正常死的,於是細細的查探了一番,果然所料不差,郝藻乃是中毒而死,那毒乃是馬錢子啊!馬錢子雖然刻意入藥,但是劑量過多或者長期積累,會讓人興奮,進而手舞足蹈,狀似癲狂,坐臥不安,最終斃命。我問了那郝藻的渾家,那婦人也道,郝藻生前的最後一個晚上,便是這等癲狂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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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恕祖點了點頭道“馬錢子中毒無疑,隻是那郝藻中了馬錢子毒,為何牽扯蘇淩呢?”
方習又道“原先我也是想不到的,隻是問了那婦人,方才知道,郝藻這些時日在不好堂蘇淩這廝身邊做工,卻是深得蘇淩器重,蘇淩更是將那冷香丸的原材藥方和配比謄抄了一份給郝藻。隻是他卻不知道郝藻對那些藥的用途多少還是知道的,當他看到馬錢子和所用劑量的時候已然知道了,這冷香丸斷然不是什麼神藥,而是要人命的毒藥啊!於是他惴惴不安,回到家中便對他的渾家說了冷香丸中的密辛,還說這要阻止蘇淩害人,明日便到衙門舉發!”
說到此處,那方習竟然悲從中來,老淚縱橫道“隻是可歎,郝藻便在當夜被那蘇淩賊子所害,毒發而亡了啊!老朽失察啊!讓這一後起杏林就這樣白白送了性命啊!於是,我便為了天理昭昭,遞了狀子到大人府堂,更是先行來這不好堂,果真看到蘇淩正在毀滅證據!”